想对你们讲一点有关我小姨的新邻居,另一个我应该叫陈姨的女人的故事。但又不知从何讲起。因为我跟着小姨长了十八岁,却从未听她提起过她十八岁时的事情,上周末第一次听说,听她说起了陈姨。
最开始,我也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件事。故事还没听完,我的心口就突突地跳,惊异又带着点我相信你的屈从,我看向小姨已经薄薄起了层泪的眼。此时她还浅浅地笑着,很值得纪念的那一种,根本不像一个负心女子该有的表现。似乎陈姨只要还活着,就足够解开她心头的锁,但以此去想的话,小姨的确太负心了。
因为我是她的侄女,所以我没有直接出言责怪她,当然,这也源于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我还没活够四十年,谁和谁的老黄历我都翻不动,就算翻起来又如何呢?两个人都还活着也许就该知足了罢。真是离得好远又离得好近的一件事,近就近在,昨天我在大院门口遇见了陈姨。
若不是听说了她们的故事,我不信陈姨会比小姨,年长八岁。与小姨描述的一样,她是个美得像蛇却不像蝎的女人,这意思大概就是说,她果然很颀长,笑意隐隐约约地吊在嘴角上,鳞片中闪烁着无毒的妩媚。她的笑,是必然发生的一种笑,一个不朽美丽的符号,大抵因训练有素而显露出空洞的同时又意义非凡,抓住了大家约定俗成的审美习惯。无数美好的意义在没对我施展的笑容中舒展,让我的双颊升起一股被抚摸的错觉。
在这个忧郁的黄昏之下,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就好像我也曾真诚地结识过她一场,又不耐烦地挥挥手,背弃她而去。没人会来追究我的责任,因为他们都赶不上我远去的步子,我和她背道而驰在平旷的田野里,如同与她说好山盟海誓时那般地毅然决然。
…我又继续看她拎着菜,步履款款地上到二楼去。往右的长廊上住着四家人,一个不能再唱戏的老头儿,一个天天和老公打架的家庭妇女,一个她,一个我的小姨。她们之间准确地说隔着五个人,从老的到小的,从过去到未来。这两个渊源颇深又不了了之的女人,一个住最东,一个住最西,莫名让我觉得,这楼修得很有礼貌,人也多得刚刚好。如果再多出一个人来,她们之间稀薄的隔阂又将被瓜分。其实仅仅透过那点隔阂看到彼此一个模糊的身影,四十年前的故事或许还能拥有一个真正多义开放的结局,终不至于完全停留在一个无奈的遗憾之上,或是再继续往前延伸遗憾。
唉!我可真是个有些多愁善感的人,听说过她们的故事后,无论什么与她们沾点关系的东西似乎都会让我替她们联想。这对我而言,似乎也渐渐开始变得重要。
我目送着陈姨没做任何停留地路过小姨的房门口,我才走上楼去。想必她还不知道,那个小桥仙仍然是小桥仙,正住在她身边。
始终无法再开口问小姨她们过去的事,我自顾自地想,陈姨的艺名应该是陈鹊桐,那天也忘记问小姨她名里两个字的具体写法,那么就暂时这么称呼她吧。至于真名,陈招娣,这两个字不消问我也很确定。
小姨说她是个会所里的…呃…用当今文明的称呼是服务生,通俗又令人浮想联翩的说法就是交★际花。她待过的那楼也没多么高档,小姨上小学校时还被门口的几个妖艳女人吐过瓜子皮。至今小姨都仍然记得她们那几条猩红的舌头,如何灵活地翻动在口腔里,在小姨的记忆中比她们嘴上擦的劣质口红还鲜艳。耸着鼻子闯过她们门前干硬的香气,小姨余光嫌恶地瞅她们,对满地乃至她书包上的瓜子皮不知可否,离开,她一身白裙白袜注定超越时代——那个最好不要太引人注目又允许偷偷疯魔一点的时代。
十六岁以前的小姨,想必是这座城里对那栋楼最记恨最鄙夷的一批人中之一。里面的女人全是蛇,早上还见她们在乱吐信子,尾巴直往男人的脖颈上缠,那些不检点的男人在受迷之后就活该被勒死。因此,小姨深深怀疑过姥爷同其中任何一个女人抑或是几个女人有过瓜葛。她小小的年纪就敏锐地感知到了,作为大学教授的父母之间的貌合神离。证明这种其实并不需要证明的缺憾,她只差关键证据。果然是我的小姨,我最好的知心朋友,与她的侄女我有着同类乃至病态的多愁善感。
她厌恨极了那栋偏偏要建在她上学路上的楼,她完全可以换一条路走,但她不情愿,那样会让她产生莫名低头的不甘心。这个在书香门第出生的小女孩霍桥仙,脑子里已经有了高雅与粗俗的清晰分别。高雅必须带着某种责任,以涤荡清一切粗俗的灰屑,让世界上只剩下阳春白雪。两者绝不可混淆,她从那楼旁经过,就算帮两者划清了界限。
所以她后来最先怀疑上了陈鹊桐,五年后,她第一个精准地识别出那个女人风尘里的粗俗。风尘不一定是粗俗的,这点小姨很确定,她经常去听京戏看名角儿,情不自禁地落泪喝彩。但那个女人过分的美丽却导致了她粗俗气息的欲盖弥彰,简直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正是那种粗俗勾引了霍桥仙的父亲,伤害了她的母亲,最终又被她伤害。
新故事“交★际花”x“女学生”,喜欢这种大姐姐!用了新的叙述角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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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的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