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家破破烂烂,四处漏风,屋里只点着两根白蜡烛,淡淡的香火味突显着悲伤的氛围。
一个矮小精瘦的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跪在简易的棺材前,痛哭流涕。
郁羲上前鞠了一躬,任由一个小媳妇将一根长长的白布系在腰间,然后自觉站到一边,将视线停留在两个孩子身上。
女儿直挺挺跪着,也没哭,两眼发直地看着伏在草席上的父亲,两个瞳孔距离很近,眼球留白较多。
儿子看起来也傻傻的,斜眉歪眼,面部短小,有点“被压缩”的扭曲感。
郁羲以为是自己站的角度不对,于是歪头观察,尽量将视线与小男孩的眼睛齐平,但很快发现并不是角度问题,这孩子就长这样,像是个畸形儿。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说话时呼出的气体吹动脖颈处几缕发丝,撩拨着敏感的肌肤。
郁羲往旁边迈了一小步,才扭头和裴明修小声讲述自己的发现。
“许多地方都会有近亲结婚的习俗。”裴明修将郁羲身后的一截孝布提起,别在对方的腰间。
“谢谢。”郁羲注意到白布末端离开了地面,“我在网上看过照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吓到了?”裴明修将人往旁边带了带,给其他来吊唁的人留出位置。
“这倒没有。”郁羲顺从地跟着对方。
“郁羲!裴哥!”陈深费力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找到目标人物,“快跟我来。”
“出什么事了?”郁羲被他拉着从屋内跑到屋外,看见赵峰几人正在和村长说话。
“赵老师说丧礼的准备工作应该都差不多了,就和村长提了参观的事情。”陈深附在郁羲耳边说话。
“他没搪塞过去?”郁羲诧异。
“没有,答应得可干脆了,我们都觉得难以置信。”陈深瞥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国字脸大汉,“不是说民风淳朴嘛,他怎么那么能演?”
“有的人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郁羲说道,“他越热情,事情就越大。”
“用王宵的话来说,就是没憋好屁。”陈深深表同意。
“他上学从哪里学到这种……”郁羲哑然失笑。
“说得不挺好的吗?通俗易懂。”陈深看到赵峰朝他们招手,“赵老师喊我们呢,先过去。”
幸存者们跟着村长横穿整个村庄,郁羲和裴明修落在最后。
“第二天了,一个人都没死。”郁羲一边走一边踢着一颗长满青苔的小石子。
“嗯。”裴明修稳步走着,偶尔出脚把滚远的石子再踢回来。
“我之前在副本里遇到一个人,他跟我说副本杀人一般分为两种,分散到不同的时间,和最后一刻的屠杀。真的是这样吗?”郁羲踩了一脚小石子,迈大了步子追上大部队。
“其实并没有固定的规律,有的副本不会死人。”裴明修紧紧跟着。
“我也看到这种案例了。”郁羲抬头看了眼四周的高山,“是不是会有人选择留在副本里?”
“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们的外在表现形式都是一样的。”裴明修语气平淡,“但是许多幸存者在上报资料的时候,都表示他们在等一个机会,在等一个合适的副本。”
“和爱人朋友共同进入一个不会死人的副本。”郁羲伸手拂过路边的草丛,“这样看来,副本的设计者是真的很了解人类,体贴地推出了可以组队的道具。”
“你也这样想过吗?”裴明修问道。
“麦浪翻滚,连同草地直至天涯。”郁羲笑了,“谁不心动呢?”
“瓶中的水,青天的云。”裴明修凝视着身边人的侧脸,“确实很难不心动。”
“我记得这首诗还挺小众的啊。”郁羲笑意不减,多了几分诧异,“也有女生给你写过吗?”
“为了过副本,什么知识都要会一点。”裴明修抬起低垂的枝干,“有女生给你写过?”
“谢谢。”郁羲头都不用低,直接穿过绿色的屏障,“给我一个室友的。后来他们就谈恋爱了。”
与夜晚的景致并无不同,庙宇仍是红墙青瓦,依山傍水。只是肉眼可见香烟缭绕,几个衣着朴素的妇女双手合十虔诚地跪着,脚边的竹篮里放着新鲜的瓜果。
“西边这座山叫千金山,山上有个庙,叫千金庙,庙里供着一座塔,叫千金塔。在很久之前,大概是我爷爷小的时候,村里出现瘟疫,死了不少人,是一个神婆游历至此,利用精湛的医术救回村民。于是村子里为她修庙,炼药的黑塔也被供奉起来。”村长说道。
“为什么要叫千金庙?”赵峰提问。
“我们这些人的命都不值钱,但是一条条不值钱的命攒起来可价值千金,说的是神婆救治的人众多。”
“那神婆现在还活着吗?”
“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村里安稳下来之后,她就不见了,据说是云游天下去了。”
赵峰等人又专门和几个妇女说了几句话,热心肠的女人们絮絮叨叨说着这座庙的灵验。
村长站在一边抽烟,也不催着走。劣质的黑烟混着浓郁的香火,熏得郁羲眼眶发酸,于是他第一个从庙里出来,站在河边吹风。
很快,村长也带着其他人过来。
“这条河我们都叫弱水河,河对岸是我们的农田,再往前一点有小桥可以过去。”
“那个林子是什么?”
“一个很老的林子,后面就是更古老的原始森林,会有猛兽出没,所以我们一般不进去,只在外围砍树。”
连阳光都无法照亮的林子,仿佛大自然的禁地,古老而神奇的力量庇护着无数的秘密。
幽深的森林里,厚重的藤蔓形成阴暗复杂的迷宫,吸引着好奇心旺盛的人类进入未知的世界。
逆流而上,山风也沾染上水汽,舒缓了夏日的炎热。
“这水是从山上下来的吗?”王宵一手抓着蒋乔一手取了点河水,“为什么这么混浊?”
“是从山上下来的。”村长指了指远处的一座高山,“但是山比较陡,也没去看过。我们日常不吃这个水,都是井水,脏点也没事。”
郁羲用手拢住眼睛,随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苍青色的高峰仿佛绿色海洋里的孤岛,巍峨雄伟。
“要去那个山上看看吗?”郁羲问。
“你想去吗?想去就去看看。”裴明修看着他。
“你……”郁羲欲言又止。
“嗯?”裴明修欠了点腰,与对方平视。
“如果你是我的领导,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辞职的。”郁羲笑着说,“天天加班都心甘情愿。”
裴明修忍俊不禁,“都不再问问薪资什么的?”
“三千,不能再少了。”郁羲眉眼弯弯。
“出息。”裴明修站直身子,“临江虽然不是大城市,但你的工资应该是远远高于三千的。”
“是不止,但是大部分都打给我妈了。”郁羲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身上就留一点日常开销。”
“那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钱?”裴明修问,“在滨海够用吗?”
“够的。”郁羲说,“我之前卡里有一万多,全部兑换到现在的账户里了。”
“你日常是没有开销吗?大半年能攒到一万多?”裴明修微微皱眉。
“我还偷偷干点兼职什么的。”郁羲注意到大部队往村里走,“他们回去了,应该是到吃饭的时候了。”
在全村人的帮助操持下,二狗家门口的流水席已经摆好,只是档次看起来要比许家的低上许多,菜品也少得可怜。
“我难受啊!”脸色蜡黄的男人抱头痛哭,“虽然家里穷点,但好歹人齐全,现在人没了,我们爷几个可怎么过啊!”
几个村民把二狗扶到席上,好不容易安抚好,才各自坐下来吃饭。
郁羲坐在隔壁的圆桌上,挑了几颗米放进嘴里,然后随意夹了一块就近的豆腐,嚼了两下,表情瞬间凝重。
裴明修及时地递了一碗水过来。
“谢谢。”郁羲一口气把水喝完才觉得缓过来。
吃完午饭,村民迅速把席面收拾妥当,就准备出殡事宜。
“这么快?这里的葬礼就一天?”蒋乔震惊,“我自己也做过红白喜事的掌勺大厨,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葬礼是人生头等大事,一般都会持续两三天,有的地方甚至能有半个月,我也没听说过一天办完的。”赵峰推了推眼镜,“但是葬礼时间长一般是要等亲属从远方赶回来奔丧,也许二狗家没什么亲属,快点办完可以节省成本。”
不明所以的外来者跟着披麻戴孝的村民,来到东边的墓地,目之所及,都是累累的衣冠冢。
有几座坟墓前立着精雕细琢的大理石碑,但大部分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块或者破破烂烂的木板,上面刻着长眠者和立碑者的基本信息,在几茎绿草的时不时轻抚下,变得模糊不清,显出凄然之意。
木板钉成的薄棺被放进深坑里,几个男人挥舞着铁锹在二狗的哀嚎中将棺材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