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挺拔的树木在月光下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更显得庄严肃穆。
四道人影路过女人曾经坐着唱歌的大石头,穿过没有护栏摇摇晃晃的木板桥,在一大片半人高小麦的注视下,来到林子的边缘。
“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答案。”陈深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浓浓的忧伤,“我不想……不明不白。”
风吹麦浪的声音掩盖了几个字,郁羲联系上下文猜测应该是关于死亡。
“村子里有一个大秘密。”赵峰仔仔细细擦着眼镜,指缝里夹着剃须刀上卸下来的双面刀片,“村里都翻遍了,只剩下这片林子和弱水山。找到那个男人的尸体说不定就能找到这个秘密。”
“弱水山完全未被开发,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应该并不是埋尸之地。”郁羲能看见月光下高山的轮廓,似乎比白日里更加巍然。
“最后的希望。”赵峰双手将眼镜佩戴调整好,“那群人随时都会动手。”
裴明修把玩着一把折叠刀,垂眸看向郁羲,正好后者也看过来。
“跟着我。”刀被反握在左手里。
“好。”郁羲点点头,表情凝重。
几个人花几秒钟做好心理建设,义无反顾地进入雾气笼罩的林子。
弱水微漾,像是有人用手指在水中轻轻搅动,泛起阵阵涟漪。
越往深处走,雾气就越为浓厚,能见度也从几米远迅速缩短。
手臂被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握着,郁羲尽量贴进裴明修,但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听见沉稳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郁羲喜欢清晨薄薄的雾气,一点点湿润气息会让人身心舒适,但此时的雾气几乎凝成了汪洋,整个身体似乎都泡在冰冷的海水里。
他不太清楚这还符不符合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昆虫鸣叫和树叶摩擦的声音瞬间消失,整个森林变成一个无边无际只有灰白色的世界。
“裴哥?”
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不知何时不见的,前一秒还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臂被一截树枝取代。
“裴明修!”
短短几个字碰到本不该存在的壁垒,经过不断地反弹之后形成一首长长的乐章。
郁羲站在原地,通过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迅速从口袋里掏出裁纸刀死死捏在指间。
眼镜早已失去了作用,反倒成了眼睛的累赘,被主人抛弃在瘦削的胸膛上。郁羲眯着眼睛四处观察,恍惚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
“裴哥?”
人影动了一下,似乎听懂了呼唤。
“陈深?”
人影又动了一下。
“赵……赵老师?”
像是石头掷入水中,涟漪在阴影处晕开。
人影波动,像是在呼吸。
郁羲的呼吸几乎停住,浑身冰冷,声音也窒息了。雾气凝结,沿着睫毛渗进眼角,眼睛酸涩但依旧不敢眨动,可即便如此,人影附近还是凭空出现了其他东西。
几道甚至十几道几十道宽窄不一的影子若隐若现,竟显得空旷的山林有些拥挤。
“草!”
郁羲发出今生第一声粗口,转身就跑。
水珠糊了一脸,眼睛根本睁不开,郁羲只能凭感觉往一个方向奔跑。带着浓烈植物气息的枝干、叶子、藤条齐刷刷拍打在脸上,他不断挥舞双臂来保护自己。
脚下磕磕绊绊,几次失去平衡都受到上天眷顾化险为夷。但是次数太多,上天也总会有所遗漏,无力感和不稳定感再次袭来,重力无情地拉扯着身体,郁羲感觉自己变成了软绵绵轻飘飘的羽毛,毫无抵抗力地向前栽去。
想象中的疼痛和震动没有到达,腰间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拉扯,整个人被某个东西包裹着,抵在粗躁的树干上。
“郁羲——”浓烈的烟草味将他紧紧抱住,低沉嘶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垂,“别怕。”
“放开……”
“郁羲?”
“我他妈让你放开!”
钝痛,恶心,但是吐出来的只有些许胃酸和苦水。
因为郁母的常年操持和监督,郁羲的一日三餐非常准时健康。但郁母去世后,他就时常没胃口而饥一顿饱一顿的,再加上对裴明修身上烟味的条件反射性恶心,于是他光荣地体验了一把胃疼的痛苦。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的某人站在大树旁没动,郁羲远离他缓了几分钟,才慢悠悠站直身子,去查看倒在不远处的陈深。
他们其实并没有往林子里走多远,一回头还能看见即将成熟的麦田。
“陈深。”
郁羲稍微用了点力气将对方拍醒,看着一双眼睛里的情愫从迷茫到兴奋再到悲伤。
“我这是怎么了?”
“不太清楚,但是我猜这个雾气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瘴气,有毒,会引起一定的幻觉。”
“都是幻觉吗?”
“应该是的。”
郁羲将对方扶起来,替他把身上的残枝树叶拿掉。
“麻烦你去看看赵老师。”
“好。”
眼看着陈深朝更远处的赵峰走去,郁羲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疲惫地缓缓呼出。
他转过身,却发现那棵树下空无一人。
“肯定要生气的……”郁羲揉了揉额头,“我怎么就忍不住骂人了呢?”
“身体好点了吗?”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郁羲扭头,看见裴明修站在一米远的地方,神色如常。
“好多了。”郁羲走近了一点,略微抬眸,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裴明修自然地伸出手,还未触碰到对方的发丝又收回。
郁羲“啪”一把抓住。
“……”
“……”
尴尬地松开手,郁羲挠了挠头。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先去看看赵老师怎么样了……”
然后火速逃离。
裴明修注视着一路小跑的年轻人,眼里染上无奈的笑意。
“林子里肯定有东西,我一定要进去。”
郁羲听见陈深正在和赵峰说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个瘴气应该是每天都有,如果村里的秘密真的藏在这里,那他们是怎么进去的?”赵峰眺望远方。
“我们前晚在岸边遇到一个疯女人,她一直看着河对岸。”陈深听见身后的动静,给郁羲空出一个位置,“说不定他们是直接横穿弱水河进入林子。”
“河水太混浊,看不出来深浅。”郁羲说道,“能不能从林子边缘进去?”
“可以试试。”赵峰点点头。
几个人一拍即合,沿着软烂的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向前,等走到与疯女人的大石头平行时,再次对视一眼,用河水沾湿衣袖,捂住口鼻,钻进林子里。
瘴气依旧来势汹汹,但好在闯入者有备而来,屏住呼吸卯足了劲儿往里走。
很快,一个连着一个的小土堆出现在他们眼前,层层叠叠,连绵不绝。
陈深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哆嗦着,膝盖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下。
“是这里!他绝对在这里!”
赵峰作势要去扶,听见这话却是一愣,飞快往后退了两步。
他扭头和郁羲对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有一抹凝重。
“离他远一点。”裴明修握住郁羲的手腕,但还是和对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郁羲点点头,视线却是追随着陈深,不敢眨眼。
“在哪?在哪?”
文质彬彬仪表端庄的男人变成了一个自说自话神态失常的疯子。他连滚带爬地扑向一座坟头,十指陷进潮湿的泥土里,将混着草根腐叶的土块刨向两边。
沙土飞扬,落在头发和衣领里,粘在手臂和膝盖上,砸中粗壮的树干,引起新一轮落叶归根的旅途。
郁羲皱起眉头,拨开手腕上的桎梏,快步走到陈深身后,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疯了的男人按在地上。
“现在华夏有多少人?”
陈深眼神迷茫,硕大的泪珠从眼眶中不断滚落。
“你回答我,我就帮你,帮你找他。”
“十……十四亿。”
郁羲抬头看了一眼赵峰,缓缓地摇了摇头。后者抬脚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
“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你……”郁羲低下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深狼狈的模样,“能让你心甘情愿与我们这群人为伍呢?”
“我……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你们所说的……所说的……副本是什么……但我需要你们……我需要你们……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带他回家……”陈深泣不成声。
“他是谁?”赵峰蹲下来,放轻了声音。
“子铭……顾子铭……”
阴森的乱葬岗似乎褪去恐怖的氛围,只剩下陈深与顾子铭生死相隔的悲痛。
“太多了,仅靠我们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
“先找到最新的那一座好吗?看看里面是谁。也许我们可以分析出这个村子的秘密,等找到秘密,就能在这里找到顾子铭。”
“到时候,你就可以带他回家了。我想,他应该也在等你吧。”
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徘徊,树叶沙沙,仿佛也在点头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