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煤油灯被点得很亮,几只扑棱蛾子前赴后继地往上撞,上百只像灰尘一样的小虫子飘在一旁旁观。
四个人坐在桌子旁,脸上都有点难看。
“还有两个小伙子呢?”村长举着烟斗进来,后面跟了几个敦实的男人,“晚上尽顾着喝酒了,想必他们也饿了,还是喊下来一起吃夜宵吧。”
陈深如坐针毡,看见村长身后一个脸上长了大痦子的男人就要往楼梯口去,差点站起来。
“我去看看。”赵峰一只手抬了抬眼镜一只手拍在陈深肩膀上,“他们也醉了,说不定睡着了。”
“宿醉得头疼的,还是喊起来喝点汤水比较好。”村长朝痦子男挑了挑眉,“去看看他们严不严重。”
赵峰和其他几个人交换了视线,在陈深担忧的视线下上了楼,痦子男跟在后面。
“村长人真好,大半夜还专门过来给我们做夜宵。”赵峰和村民搭话。
“这不是最近村里不太平嘛,有好几家都丢东西了。”痦子男笑得憨厚,稀疏发黄的牙齿在煤油灯下显得有点阴森,“要不是认识你们,还真有可能把你们当小偷绑了呢。”
“我们是来旅游的,怎么可能干这事。”赵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往左一转。
“赵老师,应该是右边。”痦子男身体往右侧,只有头扭了近180度和赵峰说话,“村长自然相信你们,要不然也不会亲自安排宵夜给你们压惊。”
“多谢村长好意。”赵峰跟上对方,“我们也就想看看月光下的美景,之前都是在书上网上才能看到,到咱们这来才发现,这儿的景色比人家拍的照片更漂亮。”
“你们早说呀,早说就带着你们参观了。”痦子男在一扇房门前停下,“别跟我们客气,想看什么要什么就直说,乱跑可是会迷路的,到时候误入山里,很麻烦的。”
“是是是。”赵峰连连点头,侧耳倾听房里的动静,“没声,恐怕是睡着了,干脆就让他们睡着,没事的。”
“这怎么行。”痦子男直接上手,将本就不结实的木门拍得摇摇欲坠。
赵峰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门缝里的灰尘在煤油灯附近飞舞。
“这都不醒。”痦子男往后退了一步,朝赵峰咧嘴一笑,“赵老师你退后,我把门踹开,真出事了也好及时发现是不是。”
“砰!”
不等赵峰回答,还带着泥泞的布鞋已经踹上木板,锈迹斑斑的门锁“咚”一声直接脱离门框掉在地上。
赵峰破罐子破摔地朝屋内看去,却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
“他们怎么会……”痦子男表情扭曲,脚下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声音冷漠,犹如寒冰刺骨,连带着赵峰都感受到一股寒意。
“你怎么样?”
冰山似乎瞬间被融化,语气温柔,与一秒钟之前判若两人。
赵峰这才发现阴影里还有一个人,低着头,看起来非常委屈。
“眼睛好疼,什么都看不见。”
这两人什么情况?门口的两个人都很懵逼,甚至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赵老师,麻烦你去把王哥孙哥喊醒,我觉得连夜赶去医院,还能拯救一下我的视力。”
“啊?哦!对!”赵峰反应过来,扭身就往楼下跑,留下痦子男一个人干瞪眼。
“快快快!郁羲被门撞到眼睛受伤了!我们得赶快走!去医院看看!”
赵峰像是个大喇叭,一路跑一路播报。
“快去把老王老孙扶出来啊!我们怎么能背着同伴自己走!”
“村长,你别拦我们,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们现在必须要走了。”
痦子男脸色一变,正要冲下楼,就被人掐住后颈,拍在墙上。
“你先想一想家当有多少,够不够赔。”
赔是不可能赔的,就像走也是不可能走的。
村长被赵峰缠着,看起来是村长拖着赵峰,实际上是后者用了点巧劲抓牢了前者。
“他怎么样?”村长看起来是真的担心,忧心忡忡地看着会点医学知识的老先生,余光瞥见痦子男正面朝下被一只手按在桌上。
“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他还是看不清,很有可能是伤到视网膜了。”老先生犹豫着,“可以先试试冷敷,只要有所缓解就没什么大事。”
“还不快去打点井水!”村长立刻朝门口喊,“去地窖看看还有没有冰块,也装点来!”
“唉……”郁羲抓住老先生的手臂,叹了口气,“山高路远,去医院应该也来不及了。爷爷,一切就麻烦你了。”
“我去咨询近视手术的时候,听见医生说可以多看看绿色的花草树木,有助于视力恢复。”王宵也凑过来,“郁哥,等会儿我陪你到处逛逛,说不定会好起来的。”
“逛!我陪你们一起逛!”村长虽然脸上带笑,但依稀可以看出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去哪里都可以。”
“睡觉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水流声,是有湖吗?我想去看看。”郁羲闭着眼睛,提要求提得毫不客气。
“都去,都去。”村长瞪了一眼被禁锢在桌上的痦子男。
“吃饭的时候我还听他们提到了村里有一座庙,也可以去看看,顺便拜佛求平安。”陈深说道,他正扶着醉意朦胧的老孙坐在旁边。
“有庙,有庙,天亮了就去。”村长一一应下。
说话间,一个皮肤红黑脸蛋圆圆的年轻小伙子端着盆进来,他穿着发黄打皱的衬衣和沾了泥点的黑布裤子。
“我来我来。”王宵非常有眼力见地将崭新的毛巾在冰水混合物里浸湿,然后小心翼翼盖在郁羲的上半张脸上。
“村长……”端盆的年轻小伙子像长了虱子一样,小动作不断,站没站样,一双眼睛四处乱转。
“什么事?”村长瞥了一眼赵峰,侧过头。
赵峰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歪了点身子。
“二狗哥说他媳妇要不行了……让想想办法……”
“我去哪给他想办法?你看我现在走得了吗?”
“那怎么办嘛?”
“反正强小子还小,不急在一时,你去好好安慰,别让他们闹。”
年轻小伙子拔腿就跑,没几分钟又气喘吁吁回来。
“村长,二狗哥媳妇没了……”
天还未完全亮,整个雾林湾就忙碌起来。
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到。但对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而言,不管红事白事,村里人都会团结起来,将事情办妥当。
“昨晚村民抓到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赵峰跟在裴明修身边,压低了声音,“送回去的路上挣脱束缚跳井死了。”
“这个村里怎么那么多疯子?”陈深抬头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
“我倒觉得那个男的不是疯子。”蒋乔依次扶着孙王二人在树底坐下,“他的眼睛里都是恐惧和绝望,我之前去村里做事看到精神不正常的眼神都不聚焦。”
“你们昨晚走的就是这条路。”裴明修的视线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锁定在正在挂白绫的农舍。
“莫非是这个二狗家的人?”王宵也认出这条路,“二狗家同时死了两个人?可是刚刚只说二狗媳妇死了。”
赵峰将偷听到的对话转述给众人,“人要死了,村长还能有什么办法起死回生?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起死回生?”陈深的呼吸急促起来,“会不会那个被抓住的男人是为了给二狗媳妇续命?结果男的死了,续命失败,才来问村长怎么办?”
“有这种可能。”赵峰皱眉,看向郁羲和裴明修,“所以,他们才试图以抓小偷的名义,把你们两个抓起来,给村民续命?”
郁羲一愣,看了一眼树底下坐着的两个人,“我们一开始以为他们会对王哥和孙哥动手。”
“不管是谁,你们演的一出大戏倒是保全了所有人。要不是死者为大,三个人质在手,我们行动会更方便一点。”赵峰勾了勾唇角,“你还挺豁得出去的。”
“不是演的。”郁羲笑得有点苦涩,“晚上出门的时候撞墙上了。”
赵峰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条件反射把眼镜往下拉了拉,让鼻托离眼角远一点。
“还疼吗?”裴明修凑近观察郁羲的眼睛。
“好多了,就是眨眼的时候有点酸涩感。”郁羲笑了笑,“看样子冰敷真的有点用。”
“可是郁哥,如果你好了,那村长会不会变卦啊?”王宵也凑过来观察,“你要不再多演一会儿?”
郁羲看向裴明修,征求对方的意见。
“你觉得呢?”裴明修反问。
郁羲摩挲着手表,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演不演好像区别不大。”
“也是,我们没有人质了。”王宵看到简陋的乐队在二狗家门口坐下,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嘀——嗒——”
唢呐像是歌手在一展歌喉前的开嗓,试了几个音以后便带领着铜锣鼓镲闪亮登场。
人们常说哀乐不详。若是为亲人朋友而奏响,悲痛和肃穆便占据了一切。但若是见到异乡生人的黄纸漫天、白衣麻布,每一个音符都变得极其漫长,衍生出无尽的焦虑和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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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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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雾林湾(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