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叠嶂千峰里,云烟深处雾茫茫。
大山深处未通水电,依旧使用烛火和煤油灯照明。但是夜晚大部分时候都是不需要的,一方面是村民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早早入睡,另一方面是月光明亮,满天星海,遍地流萤。
“现在出发吗?”陈深站在门口,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酒醒了吗?”郁羲问道。
“差不多了。”陈深揉了揉太阳穴,“稍微有点恶心,其他倒没什么。”
“你要是不舒服就及时说,我们可以先回来的。”郁羲和他并排下楼。
“没事。副本要紧。”陈深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保险起见还是搭着郁羲的肩膀,“赵老师和蒋哥王宵先出门了,说去东边,让我找到你们去西边看看。”
“好。”郁羲带上眼镜,领着走路略有些不稳的陈深。
三个人走到门口时,领头的人停下了。
“怎么了?”陈深警惕地看着道路对面的草丛。
“我们去哪边?”郁羲表情古怪。
“西边。”陈深回答。
郁羲走了两步,带着队伍站在道路中间。
“怎……怎么了?”陈深见对方又停下,更加警惕地左右观察,“是不是有人偷窥?”
“不是……”郁羲抬头转了一圈。
陈深不明所以,也跟着转了一圈,一停下就看见对方无奈地看着自己。
“啊?”陈深懵了。
“我在找方向。”郁羲指了个方向,“那边是西边吗?”
“……”陈深无语,并且为自己看不懂对方的再三暗示而忏悔,“反了。”
重新确定了方向,两个人才正式出发,时不时停下来观察四周情况,一个高大的人影跟在他们后面,也是时走时停。
“这个村子好像不是很大。”陈深压低了声音,突然看见前面有矮矮的井口,快走几步准备往下面看。
郁羲紧紧跟着他,头还没低下,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人不进庙,二人不观井。”裴明修伸手遮住对方的视线。
陈深已经看到一部分泛着波纹的水面,听到这话也是急忙退后,不知道的莽夫又多了一个。
“三个人不能干什么?”郁羲屈膝从手臂下穿过,挪到旁边。
“三人不抱树。”裴明修站直。
郁羲点点头,和惊魂未定的陈深对视一眼,继续向西走。
村舍逐渐变得稀少,到处是断垣残壁,看不见一堵完整的墙,荒凉萧条的氛围越来越浓厚。
人为规划铺着石子的主路很快到头,被一条小路替代,半人高的杂草丛生,将一人宽的小路再次压缩。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飞舞闪烁,让羊肠小径变得更加神秘。
“啪!”
郁羲拍了下自己的脸,一只巨大的蚊子成为血肉模糊的饼状。随意将蚊子饼掸出去,他飞快戴上帽子,将帽绳拉紧,挡住大部分脸。
拨开被压弯的枝干,视线骤然开朗,一座气派的寺庙映入眼帘。
“千金庙?”陈深借着月光,看见寺庙的匾额,“还有庙取这种名字?一诺千金?一字千金?四两拨千斤?”
“四两拨千斤的斤好像不是这个金。”郁羲纠正。
“我记差了。”陈深尴尬地笑了笑,“还有什么千金来着?”
“喜得千金。”郁羲很快说出一个。
“那就更奇怪了。这庙里能供奉谁?观音娘娘?”陈深抬脚就要跨过门槛,被人一把拽住。
“我想起来了,一人不进庙!”陈深挎住郁羲的手臂,“我喊一二三一起抬脚?哦不对。”
陈深扭头招呼裴明修,“哥,跟我们一起进吗?”
“不是的。”郁羲把人拽离了门口,“还有一句俗语,夜不入庙,晨不过桥。”
“怎么这么多民间俗语?”陈深再次无语,“我们现在不能进去?只能白天进吗?”
郁羲也不知道,所以他扭头看向裴明修。
“华夏还有一句俗语。”裴明修走过来,“叫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陈深重复了一遍,看见郁羲抿着下唇,神情复杂,“怎么了,难不成你又想到什么俗语了?”
“没有。”郁羲抬眸看了一眼裴明修,四目相对,“进去吗?”
“进去看看。”裴明修率先出发,但在门槛处还是与他们一同迈进去。
庙里没有供奉神仙菩萨,大殿里光秃秃的,倒是院子里有一座黑塔,约莫着得有两人半高,通体黑色,印着“千金塔”几个字,只是被村民摸多了,黑漆底下的铜色暴露出来。
“从今天饭桌上情况看,女孩在村里地位确实不低,换了其他贫困的地方,女孩应该都没资格上桌吃饭的。”陈深的手指按在“千金”两个字上。
“但是宴席依旧是男性主导,在后厨干活端茶倒水的也都是女性。”郁羲回忆着晚饭时的场景。
两个人像拉磨的驴,围着黑塔一圈一圈转,试图找到其他题词什么的。
虫鸣犬吠,微风裹挟着断断续续的歌声,带来一丝诡异的氛围。
郁羲和陈深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困惑和不安。
“我的妈妈杀了我
我的爸爸吃了我
我的兄弟姐妹坐在餐桌底下
拣起我的骨头
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低沉柔和的吟唱掠过潺潺的溪流,拂过每一根心弦,给人以舒适和安抚。
但是吟唱的内容却让这份舒适和安抚瞬间支离破碎。
千金庙北面有一条十余米宽的小河经过,几个人沿着歌声逆流而上,没有多久便看见岸边坐了一个人。
粗糙的长发未梳,乱糟糟在风里摇曳。脸颊凹陷,仿佛完全靠皮包着骨头,脖子前伸,腰背弯曲,娇小的身躯笼罩在宽松的衣物中。
她没有注意到外人的到来,毫无神采的眼珠盯着河对岸,一遍又一遍重复那首歌谣。
歌声优美,身边的草丛哗哗作响,将女人的身躯隐藏其中,若隐若现。
陈深向来脸上藏不住事情,激动已经溢于言表,他摆脱团队,大步奔向那个人。
但是他晚了一步,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赶来,将关键人物围住。
“你个疯婆娘啊!大半夜发什么疯!”发髻油光发亮的老太太上去就抽了对方一嘴巴,“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天天就知道咿咿呀呀,我儿子造了什么孽啊!”
几个中年妇女年轻媳妇忙把俩人拉开劝阻,相互簇拥着往村里走。
“走!”
郁羲听见裴明修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字,然后手腕就被握住,被对方拉着往两座农屋中间的缝隙跑去。
“唉!陈……”郁羲扭头看到陈深站在原地,几个火把在往他所在的方向移动。
裴明修带着郁羲行走在窄小的通道中,视野一开阔就看见不远处一堆人走过来,赵峰等人混在其中。他只能退回去,背后传来轻微的疼痛和低低的惊呼声。
“撞到哪了?”裴明修侧身贴着墙壁,借着月光观察旁边的人。
“没事。”郁羲一手举着眼镜一手揉着眼睛,“我们不管陈深了吗?”
“他不会有事的。”裴明修抓住正在揉眼睛的那只手,看见一只眼睛半眯着,眼角通红,“撞到眼睛了?不要用手揉,会有细菌。”
“我尽量。”郁羲使劲眨了眨眼睛,有几滴泪水从眼眶低落,“还是看不清,我是不是瞎了?”
“不会。”裴明修小心翼翼撑开略有些红肿的眼皮,看见内眼角有明显的红血丝和少量瘀血,“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郁羲顺从地闭眼,视觉消失的瞬间听觉被无限放大。
鞋子与石子的摩擦声逐渐变大,赵峰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人是什么病啊?看起来挺严重的。”
“受刺激,疯了。”一个陌生男人回答道,嗓音尖锐。
“呜呜呜!呜呜!”像是嘴巴被塞住发不出声音的动静紧跟其后。
“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有话要说呢。”王宵的声音带着试探。
“疯子嘛,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不听也罢。”尖锐的声音带着不屑和蔑视。
噼里啪啦的石子碰撞声越来越小,很快便彻底听不真切。
“赵老师他们被发现了吗?”郁羲站在黑暗里,带着隐隐的不安。
“也有可能是他们自愿跟着村民的。”裴明修安抚地拍了拍郁羲的手背,“有一个人被绑着,他们可能在查这个人的情况。”
“我们抛下陈深是不是不太好。”郁羲转头,费力地张开眼睛,只能看见一道朦朦胧胧的白线。
“他不会有事的。”裴明修再次说道,只是加重了语气。
“对不起。”郁羲眯起眼睛抬头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形,空着的那只手抬到眼前又放下,“我不提他了。”
一只手按在头顶,轻轻揉了揉,伴随着轻微的叹息。
“郁羲,我没有在凶你。”裴明修的语气柔和下来,“我希望你能充分信任我,好吗?”
“好。”
郁羲回答得很快,裴明修知道这个人会做到,即使心里并不这样想。
清癯的手腕被牢牢握在手中,节律均匀跳动有力的脉搏在指腹的按压下更加明显。
裴明修觉得自己抓住了这个人,但又好像从未触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