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盔甲和武器散落一地,被风吹散,被脚践踏,被火焰吞噬。
一袭黑袍踉踉跄跄行走在精美的庭院里,路过鲜血直流的尸体旁时短暂停留,很快便抬脚离开。
乌黑的头发随风清扬,遮住了上半张脸,只能看见布满血渍的下半张脸,以及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此时正颤抖着喘出粗气。
双脚再次停住,虚浮着转弯,来到院落的一个角落。自后山引过来的山泉水被精巧的设计穿过墙壁,滴落在鱼儿畅游的水池里。
此时小鱼池边上正趴着一个人。
“咳咳!”黑袍男子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几声,然后双腿一软,瘫在鱼池两步之外。
“你还好吗?”趴着的人抬起头来,精致的娃娃脸上都是水珠。
“不太好。”男子挣扎着拖动身体,将头埋进水里,在即将窒息时离开水面。
“到底是做梦还是什么?”肖珏一脸迷茫,“我感觉那些人跟自杀一样往剑上冲……我动手了吗……我不记得了……”
“打起来的时候我也懵了,但我记得一件事。”郁羲将湿漉漉的头发抹到脑后,露出额头,“我居然无意识地将剑柄在手上转了一圈……那是叫挽剑花吧……我怎么可能会这个……”
“事情在朝我们无法控制的情况发展……”肖珏绝望地将脸上的水珠抹掉,“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一开始就出问题了……”郁羲将双手浸在水里,看着血迹逐渐脱离白皙的手指,被透明的液体不断稀释,“但是现在仅靠我们已经阻止不了了,所以,我们只能离那把剑,离战争,尽量远一点。”
“恐怕远离不了。”肖珏头枕着石块,眯眼看着烈日,“陈云把所有人都推到了不能后退的高度,除非我们能找到线索,立刻脱离这个副本。”
“你觉得线索会在哪里?”郁羲胡乱地将脸上的鲜血洗掉。
“任何地方。”肖珏闭上眼睛,听见泼水的声音。
但是水声突然停止。
“怎么了?”肖珏没睁眼,等待对方的回答。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肖珏只得睁眼,扭头去看旁边的人,却见对方正直愣愣地看着旁边的窗户。
“你怎么了?这个屋子里有什么吗?”肖珏也坐直,跟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你看见里面挂着的画了吗?”郁羲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上面是不是写着‘骑犊归来绕丰田,角端轻挂汉编年’?”
“是啊,落款唐寅。”肖珏看到对方浑身哆嗦,上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不该看到的。”郁羲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双手撑在池边的石头上,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水面,驱散一群小鱼。
肖珏皱眉,依旧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正打算询问,却看见对方突然侧身,盯着自己的眼睛。
“怎……怎么了?”
“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有200度的近视,我根本不可能看清那幅画上的题字。”
空气凝滞,细小的尘埃在光中凌乱飞舞,远方传来焦急的呼喊声。
“郁将军!肖将军!”
“你们在哪里?”
郁羲和肖珏都没动,只有鲤鱼翻出水面的声音,似乎在替他们回应。
“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肖珏站起身,“线索很有可能在周宅或者张宅。”
“现在再回去找来得及吗?”郁羲也站起来,只是身形略有些摇晃。
“不确定。”肖珏捡起地上的剑递给郁羲,撸起袖子,“刻几个字。”
“刻什么?”郁羲接过来,将锋利的刃贴在对方的手臂上。
“什么都好,精忠报国,还我河山,或者……”肖珏停顿,直接从郁羲手上把剑拿回来,“我自己来吧。”
郁羲顺从地放开手,抬腿走了几步,背对着肖珏。
微风吹过,风铃的声音清脆诱人。
“你说,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是什么感受?”郁羲抬头看着如烟如雾的白云。
“应该……没有什么……感觉……”肖珏的声音颤抖,伴随着水滴落在池塘的“叮咚”声。
“先回张宅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郁羲又走了几步,离开房屋的阴影处,一扭头就看见碧瓦屋檐上精致庄严的仙人神兽,以及湛蓝天空与木制线条之间的风铃。
檐铃鸣澈,轮廓清晰,郁羲甚至能看清上面细致的图案。
“……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
有脚步声在郁羲身后响起,来人念出了这首诗的下一句。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叮咛叮咛咛?
飞鸟落在瓦片上歇息,还未站稳就被风铃的声音惊扰,上下煽动着翅膀试探着与自己体型相似的巨物。还未靠近,又是一阵骇人的动静,于是扑腾着冲上云霄。
世界之大,总有燕雀的安身之所。
经过多次惊吓,它终于找到一处歇脚地。许是因为无风,檐铃自然无韵,垂直地悬挂在空中。
“啊——”
凄惨的哀鸣突然传来,小鸟只能再次启程,走之前它透过翻飞的羽毛缝隙,看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男人正跪在石子路上,面色痛苦,几个人围着他,用小巧的匕首一点一点割下皮肉。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割他的嘴!看他还叫!”
“我要把他的脚趾一个一个剁下来!喂狗!”
整齐划一的军队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场酷刑,眼里都是大仇得报的喜悦。
在军队的旁边,站着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青年,身形挺拔,皮肤白皙,样貌清秀俊雅,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许是刚刚沐浴完,乌发如缎,带着潮气垂落腰间,只随意用一根黄色的带子扎起来,流露出一点超凡脱俗的韵味。
“这么久了,也够了。”青年仿佛被杀猪似的嚎叫吵得不满,想要停止这场单方面的凌辱。
“可是将军,这个人确实可恶,他之前弄死了我们好多兄弟的亲人。”紧跟在旁边的男人义愤填膺。
青年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只是转身先行离开。
“我们将军就是太善良。”
“是啊,有好几场都没出够气,早知道跟着其他将军了。”
“我听说西部根据地里面全是人头,都快摆不下了,我们这才几个。”
“据说李将军那边还可以和好看的侍女亲近,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女孩子手呢。”
“好像是真的,倒了霉了,跟着这位祖宗,什么都要听指挥。”
“是啊,都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真想换个将军跟着啊。”
青年似乎听到了背后略带掩饰的议论,但也只是脚步微滞,随即加快步伐。
“将军,您没事吧?”站立在屋外的侍女扶住青年,只见对方脸色苍白,手掌冰凉,手指颤抖,“您是又发病了吗?”
“什么病?”
“您说是健忘症。”
“我忘了什么?”
“民女也不知道。您说您忘了一切,包括您的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您叫郁羲。”
“哪两个字?”
“郁达夫的郁,伏羲的羲。”
“郁达夫是什么?”
“您之前说他是一位作家。”
“什么是作家?”
“您说是写书的。”
“我之前还说什么了?”
“您说您来自华夏,现在是副本时代,要尽快找到办法回去。”
“华夏……副本……”
侍女搀扶着青年进入屋内,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
“您之前吩咐的,您一发病就给您看。”
“麻烦你了,先下去吧。”
侍女替青年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恭恭敬敬出了门,正要关门,只听屋内的人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纸条是我写的吗?”
“是您亲自写的,民女当时在旁边研墨。”
“我知道了。”
侍女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真是奇怪,每天都要问好几遍,他真记不住的吗?”
郁羲是真的记不住,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记忆在飞快流失。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只是依稀记得应该有这么一个众所周知的说法来指代这种感觉。
纸条上的字迹,整整齐齐,字形瘦长,有的地方细如游丝,有的地方粗如钢筋,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效果。
“2030年”“华夏”“副本时代”
“郁羲和肖珏误入该副本的死局”“记忆消失”“躯体改变”
“张宅没有线索”“务必要去周宅”
“信使均为华夏幸存者”
“阻止陈云”
“这是我的字吗?”郁羲喃喃自语,“肖珏,周宅。”
“将军,统帅那边派人过来了。”侍女的声音传了进来。
郁羲叠好纸条,正准备放进怀里,手上动作一顿,仍然将纸条抓在手上。起身开门之后,将叠好的方块交给侍女。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东西为什么要交给你保管?”
“您说是怕您觉得没用,直接给丢了。”
“嗯。统帅那边说什么了?”
“说让您赶快回总部根据地。”
“有说原因吗?”
“没有,只是让您尽快过去。”
“那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是。”
郁羲吩咐侍女去收拾东西,自己则站着没动。他隐隐约约记得“总部根据地”这个奇怪的名字也是自华夏而来。
“名字一直没有改……是她还记得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