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绿苗鲜嫩葱绿,在微风中摩挲作响,仿佛在跳动着生命的舞蹈。
孕育新生命的土壤潮湿,在伏天的烈日下有热气蒸腾。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骑在白色骏马上,机灵略带狡黠的眼睛注视着田地里一瓢一瓢给小苗浇水的农民。
“你居然还有这文采?”走在男孩前面的男人牵着缰绳,在枣红色的马上坐得笔直。
“将军,这话可是您之前教我的。”男孩双腿夹紧马肚,追上男人,面露担忧,“将军您又忘啦?”
“嗯。”男人语气平淡,“你叫什么来着?”
“将军您怎么这样啊!我这名字还是您给起的呢!”男孩生气地鼓起两颊,“您再忘我就自己改名字啦!”
“西周,不可对将军无理。”与男人并排的大汉低声呵斥。
“无碍。”男人摆摆手,“只是到了根据地,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知道的,您早就叮嘱过啦!”被称为西周的小男孩露出虎牙,笑得灿烂,“到了根据地是不是就能看见传说中的那位郁羲郁将军啦,我天天写他的名字,都快写吐了。”
小西周很快便如愿地见到了郁羲,对方安安静静地坐在破庙的角落里,听着一位衣着朴素的侍女汇报什么。
“那个就是郁……郁将军吗?”小西周踮起脚尖,附在自家将军耳边说话。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男人问道。
“没见过。我就是觉得……”小西周抓耳挠腮思考半天,“我就是觉得他和将军很像……当然啦,他肯定没有将军好看!”
“是他。”
西周听见自家将军极其冷漠的声音,甚至掺杂着……仇人见面的讽刺。
“他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西周茫然地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肖珏,直到身后的大汉将他拍醒,冲他摇了摇头。
“沿途辛苦,肖将军。”最高统帅陈云笑脸相迎。
“哪里哪里,我那边人少,几乎没怎么动手,你看,带回来的战利品就几个。”肖珏也露出笑容,一边和陈云寒暄,一边吩咐大汉,“阿田,把东西放好。”
“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人回来就行,郁羲可担心你了。”陈云侧身,视线从肖珏身上移到角落的郁羲身上。
后者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只是坐着没动,微微点了下头。
“你们许久没见了吧,在开会之前先聊聊,我就不打扰了。”陈云体贴地准备走开,“对了,你们带来的人可不能参加,让他们去外面等。”
听见这话的小西周自然不愿意,但看到自家将军的示意,也就只能不情不愿地出了破庙,坐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姐姐,你们从哪边来呀?”西周看见郁羲的侍女也被赶出来,和他们坐在一起,好奇地打探。
“南边来的。”侍女微笑着回答。
“我们是北边来的。”西周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姐姐,请你吃糖。”
“不用了,将军叮嘱民女不可以吃外面的东西。”侍女礼貌拒绝。
“好吧,我们将军也这么说过。”西周把糖果塞回怀里,正要继续搭讪,却听见阿田让他去找点水喝。
“我去哪给你找水?”
“不远处有小河,你去看看。”
“那好吧。”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往山下走去,跟着山路拐弯时却瞥见大汉正在和侍女说话。
“哼。”西周这才明白过来,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去接了水,只是加快了脚步。但是等他回来时两个人正背对着彼此,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面。
破庙里的喧嚣一直从白天持续到深夜,直到月亮高悬,星星点点,树底下的三个人才等到自家将军。
“民女已经问清楚了。”侍女小跑着跟上郁羲,直到离其他人有点距离才汇报情况,“和您是一样的情况。”
“他那边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安排。”
郁羲突然停住,浅褐色的眸子盯着身边娇小的女孩。
“为什么骗我。”
侍女“扑通”跪下,低着头,不再说话。
“你也想让我永远留在这里,是吗?”
“肖珏那边的两个人也是这样想的,是吗?”
带着热气的晚风吹过,掠起起义军土黄色的旗帜。
是风动还是幡动?
“起来吧。”
或许,是心动。
月亮沿着优美的弧线缓缓移动,直到即将西沉,才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看着这片土地。
月光透过高高的栏杆,倾泄而下,给予地牢里的人短暂的光明与温暖。
作为最早的一批起义军,王二是认识以陈云为首的那批胆大妄为的发起者的。
他还记得带领兄弟去破庙的那天,和志同道合的人们举手宣誓,第一次被称为“同志”,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天仙般美丽的男人。
他至今都不知道什么是“同志”,却对那个男人记忆犹新。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对方,即使容貌变化很大,但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灿若星辰。
“起义军来救我们了!”王二激动地几乎站不稳,他一个一个扶起身边的伤友病患,“那是统帅的两个亲信!我就知道,统帅没有放弃我们!”
这支小队已被俘虏许久,受尽各种非人的折磨,是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一直激励着他们。
肖珏和郁羲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再三强调,起义军从未抛弃过任何同志。
等人群终于稳定下来,俩人才找到一个角落悄悄说话。
“周宅关着自己人,他们可是一个字没提。”肖珏语气嘲讽,“你不会也知道这件事吧?”
陈云迫不及待将所有人召回,是为了与周实和纪清进行最后一战。
商议一夜的结果就是,直接干。
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大部队从正门发起进攻,郁羲和肖珏带人从看似最薄弱的西山潜入。
之所以说是看似薄弱,是因为他们进了周宅才发现中计了,被逼着躲进这间地牢。
“我要是知道能和你一起来?”郁羲怼得毫不留情,“我就知道,和你一起总没好事。”
“搞得谁愿意和你呆一起呢。”肖珏翻了个白眼。
郁羲突然将左手臂伸出去。
“你干嘛?”
“能不能有点眼力见,为了保护你,受伤了。”
“我又没求着你替我挡……”
嘴上不饶人,但肖珏还是上手解开对方厚重的护腕。
“你这什么玩意?大男人带个红绳?”肖珏脸上嫌弃,一根手指托着绳子将对方的手腕拎起,“绳子上又绑了个绳子,陷阱啊?”
“你在说什么?”郁羲觉得莫名其妙,抽回自己的手腕,发现确实拴着两根细细的红绳。
金色的铃铛上系着另一根更细的丝线。
郁羲的手指沿着丝线往上,停止在里衣的袖口处,那是一行细密的针脚。
“什么情况?”肖珏也注意到了不对劲,“这不是你干的吧?”
“不是。”郁羲缓缓抚摸着平整的袖口,很快又换了一个袖口摩挲,“两边不一样厚。”
“我来。”肖珏掏出匕首,小心翼翼把针脚挑开,从破损处抽出一条薄薄的绢布,“女人的东西。”
郁羲接过来,将绢布展开,看清上面的字之后呼吸一滞,瞳孔收缩。
“怎么了?”肖珏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变化,直接站到对方身后一起看。
纯白的绢布上,用极细的红色丝线绣满了字。
“郁羲将军,此物重要,切不可丢弃。”
“2030年华夏副本时代,您与肖珏将军等十名幸存者误入该副本死局,记忆消失,躯体改变。”
“线索应藏于周宅,须尽快前往。”
“务必阻止陈云。周实一死,再难挽回。”
“您曾说该副本是一个莫比乌斯环,上等人与下等人的身份在潜移默化中不断对调。”
“您曾说奴隶不能推翻奴隶制度,胜利者一人也不能推动整个社会的发展。”
“民女跟着将军不过一月有余,但也清楚您回归华夏之心切。阿田与西周亦明白肖将军之痛苦与煎熬。”
“然统帅不可死于将军之手。起义军之怒,必得以死平息。”
“我等三人均因两位将军之故人而生。”
“故期盼将军早日归乡。”
“侍女南陵敬上。”
布料平整,字体鲜艳,每一针脚都短小整齐,线条流畅,如同绣品的主人,细腻而坚韧。
“你还记得她吗?”肖珏坐回墙边,双手捂脸。
郁羲呆滞地看着“南陵”两个字,久久不说话。
“阿田,西周。”肖珏喃喃自语,一下子站起来,从上到下仔细在自己身上摸索。
他的手在头顶的发髻上停留片刻,直接一把扯开。
一团纸“啪嗒”落在地上。
“他们告诉我,我带来的两个人与周实勾结,人赃并获,统帅已经处理了。”肖珏弯腰将纸团拾起来,重新站直时脚底不稳,后退两步,直到贴着墙壁才停下。
手指揉捏纸张的声音在昏暗的暗牢里响起,细小,但是惊心,伴随着粗重凌乱的呼吸声。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原来,她的名字竟然是我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