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第15章 奴隶（四）

破败的寺庙外是一片荒芜的土地，远离麦田，只有一些杂草和荆棘。

郁羲换上正常的衣服，穿上鞋子，不用再毫无安全感的真空着。

他和肖珏坐在台阶上，沉默无言，只各自听着风吹过草丛的声音和远处的虫鸣声。

“同志们！”

陈云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庙内传来。

“看看这两个人头！这是地狱里最邪恶的力量，是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梦魇。”

郁羲和肖珏配合着擒住张大人，之后又故技重施，成功偷袭另一位地位不低的陈大人。

只是前一位是郁羲作饵，后一位是肖珏引诱。

立下大功的两人心情都很复杂，不愿意参加所谓的动员会。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的压迫越深重！哪里的反抗越激烈！

“是我们辛辛苦苦种粮食造房子，但是享受的却是这群魔鬼。每一粒粮食里都有亲人的汗水，每一块石头里都有朋友的鲜血。

“凭什么！谁能告诉我们凭什么！凭什么困苦与死亡是我们的，荣华与富贵是他们的！就凭那一颗没有任何意义的红痣吗！

“意义，是我们自己赋予自己的。今天！我们挺直了腰杆，给他们狠狠上了一课！我们是人！不再是奴隶！世界应该是属于我们这种用双手认真耕作的人，而不是他们所谓的天生的上等人！

“我们！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让我们举起武器，创造美好的家园！”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寂静被反抗者的斗志点燃，不知名的昆虫叫嚣得更加欢脱，似乎在提前庆祝新世界的到来。

“我怀疑陈总的公司是搞传销的。”郁羲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跟着喊上两句。

“农民起义，不应该喊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肖珏一巴掌拍在郁羲肩膀上，得意地展示掌心的蚊子尸体。

“这句喊起来气势比较足。”郁羲把袖口往下拽一拽，盖住手背。

“不知道云姐他们打算给大部队取什么名字，难不成是黄巾军？”肖珏又眼疾手快地捏死一只停在对方脸色的蚊子，“你属蚊子的啊，全是你亲戚。”

“那它们怎么还盯着同类咬？”郁羲摸了摸后颈，徒手抓住吸血吸到飞不动的两只。

“这个给你戴戴。”肖珏将银镯卡在郁羲手腕上，“我朋友说里面放了什么驱蚊的东西，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郁羲凑近多看了几眼，纯银的圆环，形状并不规则，而是呈现出一种流畅的曲线。手镯的中部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是一段栩栩如生的竹节雕刻在那里。

“这是双层的吗？”郁羲透过细小的缝隙，隐约看见里面还有一层。

“是双层的，外面一层镂空，要不然草药也散不出来。”肖珏回答。

“怪不得。”郁羲闻到那种很淡的中药味道，“还有暗格，你这个镯子应该很贵吧。”

“不知道，能有多贵啊，最多十几万的东西。”肖珏抬头看着月亮，语气平淡。

这是一辆车戴在手上啊。郁羲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大概能猜到自己会收到“十几万的车居然也能算车”这种回复。

“有人来了！”肖珏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去找陈总。”郁羲将手镯塞回肖珏手中，抄起手边的匕首。

“好。”肖珏点点头，正要起身进庙，只听“扑通”“扑通”几声，靠近的人都跪下了。

“求首领，哦不是，求统帅收留！我们愿誓死追随！”

投诚的人被陈云亲自接进了庙，里面先是一阵痛哭哀嚎，接着又是豪情壮志的宣誓。

两个守门人又原地坐下，听里面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你为什么总喊人家陈总？很见外的好嘛，我们现在理论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人家确实是公司总裁。”

“那你怎么不喊我肖总？”

“什么？”

“我也有一家公司啊。”

“你没有说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现在喊。”

“肖……总。”

“什么事，小郁？”

莫名其妙矮了一级的小郁别过头不去看这个玩心极重的年轻老板。

清脆的笑声似是终于忍不住了，嘻嘻嘻嘻吵个没完，庙里的人也听见动静，商议声渐渐低了下去，仿佛要挖掘笑声背后的故事。

郁羲也被感染了，忍俊不禁，却是佯装生气，让他别笑了。

“考虑一下来广新呗，我可以去接你。”肖珏将手臂架在膝盖上，撑住完美的娃娃脸。

“我家里还有其他人呢。”

“没关系，直接一飞机都带走。”

“飞机？现在航班不是都停运了嘛？”

“私人飞机啊，打个申请很快的。”

“虽然有一点心动，但还是算了。”郁羲委婉拒绝，“广新太远了，我家靠近滨海，我应该会去那里。”

“那好吧。”精致的眉眼耷拉下来，“你现在住哪？”

“南陵。”

肖珏点点头，“你要是想来找我，就让滨海的基地联系广新的基地，报我的名字，可以走快捷通道哦。”

“嗯，我记住了。”

繁星闪烁，灯光迷离。一轮残月斜挂，犹如银亮的船只，行驶在苍茫的夜色中。

“太阳啊霞光万丈

雄鹰啊展翅飞翔

当下春光无限好

叫我怎能不歌唱

麦田啊闪金光

万亩土地啊翻波浪

驱散乌云见太阳

幸福的歌声传四方

驱散乌云见太阳

幸福的歌声传四方”

翻身农奴把歌唱，敢叫日月换新天。

千年之后的歌曲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为古人的精神支柱，深情的吟唱掺杂着悲壮的嘶吼，宛如揭地而起的劲风，气浪滚滚，驱散了遮月的乌云。

月转星移，朝阳自麦田的尽头出现，麦穗镶上金边，浪花闪着金光。

“只有胜利者，才能用战争去换取和平。”陈云将长发挽起，用黄色的丝带牢牢固定在头顶，“只有胜利，我们才能回去。”

“一旦发生战争，就不是一天两天，很有可能会是一年两年。”郁羲不太赞同对方的说法，“如果只有战争胜利我们才能回去，那这个副本就是无解的，不是所有幸存者都会有这种机会。”

“而且你忘了副本的反噬吗？副本禁止大规模伤害npc，战争会导致多少npc死亡，你想过吗？”肖珏对于陈云近乎偏执的行为表示头疼。

“我们已经揭竿而起，一切都很顺利。”陈云看着破庙外整齐的队伍，眼里都是憧憬，“这片土地没有多大，人口也少，我们很快就可以彻底翻身。就算战争胜利不是通关条件，但是胜利之后，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寻找线索，不是吗？”

郁羲正欲开口反驳，却被陈云打断。

“就算没有我们，起义和战争也是迟早要来的，我们只是提前了一点而已。”精明能干的商人变成果断英勇的将领，陈云递出两根黄丝带，“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强迫你们。但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互帮互助，共渡难关，这个关现在不仅仅是我们的关，更是他们的关。”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饱经摧残的下等人终于等到了带头人，摆脱了所谓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摩拳擦掌，准备向高高在上的压迫者发起进攻。

“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道德绑架。”肖珏将黄丝带系在郁羲的手臂上，“搞得好像我们不接受就是千古罪人一样。”

“虽然小时候确实做过拯救世界的白日梦，但我现在已经是个被工作蹉跎了一年的成年人了。”郁羲低头盯着自己手臂上随风飘荡的丝带好久，才回过神来替肖珏绑上，“我总感觉她那个逻辑不太对，但是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我居然无法反驳。”

“我现在觉得我俩当时的沉默是错误的，功劳全部被她占为己有，在起义军里的声望居然那么高。”肖珏悔不当初，“你信不信，一旦我们拒绝，她很有可能直接找人把我俩绑了。”

“我信。”郁羲举起一把长剑，长约一米，剑柄由深棕色的皮革包裹，剑尖则是锋利无比，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你会用这玩意吗？”肖珏拔开另一把，用手指捏了一下剑刃，“新手用这个真的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我要是会用，警察早就请我去喝茶了。”郁羲弹了一下剑身，听见清脆的声音，脸色难看，“我打游戏都没怎么赢过……”

“我就一个要求，你别戳到我就行。”肖珏把剑收回去。

郁羲想起自己误伤殷禾春的事情，无助地看向远处的麦田。

“同志们！我刚刚从河边上过，听见不少人都在议论说鱼肚子里有东西！”一个赤脚的男人一手抓着一条鱼，飞快地跑到大部队面前。

“居然还有这样的奇事！”陈云连忙招呼那个男人剖开鱼肚。

接着就是各种惊呼声响起，最后在陈云的领导下再次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她这戏演得也太全了吧。”肖珏目瞪口呆，“她就不怕陈胜吴广从棺材里爬出来吗？”

“鱼腹丹书，篝火狐鸣。”郁羲叹了口气，“我怎么感觉她特别兴奋呢。”

“一呼百应，流芳千古。换成你有这个机会，你不兴奋？”肖珏捋着自己的头发，眼神复杂，“我倒是怕她玩上瘾，忘了回去的事情。”

陈云不负所望，确实玩上瘾了，她将幸存者编造成大地之母的十个信使。

“信使归位，天下一统，属于人民的时代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