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狂人 第8章 第 8 章

周夏刚把修车铺大门锁上，就习惯性地环视周遭，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就在双眼接触到不远处的某个身影时，他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是人大脑空白时的声音，是事发突然、理智没跟上的声音。

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这种突发性的兴奋，甚至令他恍惚了一阵，要用很大的精力和天人交战，才能以保证目光不要长时间聚焦在那个男人的脸上。

与此同时，他又不觉庆幸自己长得也不算丑。

饶是如此，心里还是升起一股自惭形秽之情。

那个男人又来了，这次他仍然穿着黑衣服，没有带口罩，周夏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锐利的五官，有种野性的、惊心动魄的美，看上去非常犀利，很不容易接近。

但鉴于他在正午阳光下的身形熠熠生辉，周夏可以确定这人并不是死神，而是个有温度的大活人。

终于，修车铺内的叫骂声吸引了周夏的全部注意力。

周夏起初并不搭理他们，后来见他们骂累了，便学着昨天老板娘的那副腔调道：“要么报警把我抓走，要么把我打走，要么结工资。”

这时候外面逐渐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还有人上前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卢卡斯指着里面的夫妻嚷嚷道：“学生打工三个月不给工资，你们说这铺子黑心吧！”

人越围越多，人群里有叫好的，也有人说见过周夏的，自己能作证之前这少年确实在这里打工。

老板娘的脸变得惨白，最后还是做丈夫的从门缝里塞出一厚叠钞票。

周夏接过钱踹到口袋，这才打开铁锁，拉出链子扭头就走。

老板不甘心地挥舞着拳头对他喊：“祝你好运！”

沈夏背对着他，挥舞着拳头道：“那肯定!”

他和卢卡斯刚走几步，就发现“黑衣死神”仍在不远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

周夏之前的怒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他没声好气道：“看什么？再看要收钱了！”

那人笑笑，随即扭头离去。

他走得太快，以至于转身的时候，周夏能看到他漆黑外套的衬里，乃是湛蓝色的孔雀翎花纹。

他心想这哥们儿的衣服还真是骚出天际。

当时周夏很想上去拉住他，大声问那天在地铁的站台上对方究竟都看见了什么，还有他为什么要监视自己的家，是不是他破坏智能锁进了屋？

但周夏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对方身形变小。

他有种预感，这人还会再遇见。

接下来就是头疼的买车时间，尽管明知钱不够，周夏还是忍不住去了趟卖二手车的铺子。

他在里面摩挲半天，得到的结论仍然不变：确实没一辆车能买得起。

这时他已走到车库最底部，只见角落里停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比普通的面包车要宽畅许多，看上去至少有七成新。

令人奇怪的是，它的引擎盖和门上都刻着带叶的菊花，虽然好看，但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车老板原先还对他爱搭不理，这时却一改之前的冷淡，脸上堆满了笑：“里外都新，价格又低，诚心想要的话还能再帮你降点价，马上就能开走。”

周夏随口让老板报个价，结果顿时惊掉他和卢卡斯的下巴。

卢卡斯盯着车门上的菊花，迟疑道：“我说错了你别生气，这车好像有点像那个，那个灵车。”

车老板强笑道：“它就是啊，小兄弟！便宜就是因为开殡仪馆的人不打算干了，它也就运过几百号人吧，新的很！”

卢卡斯做出个倒抽口冷气的表情，周夏却不动声色，甚至还让车老板给自己看下发动机。

车老板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个不嫌晦气的买家，兴高采烈地掀开引擎盖，恨不得立刻请他把车子开走。

周夏应付着老板的说辞，同时迅速盘算了灵车的性价比：

车厢非常宽敞，放一辆小型摩托车也没问题，即使在时常发生破窗盗窃案件的地区，一般也不会有人想偷或是破坏灵车，可谓安全性极佳。

这简直是一辆横行人间的无敌坦克啊！

倘若他再花钱把车厢内部改造一下，灵车就能派上多重用途，运货、休息、打游戏，谁说不是个温柔乡！

这真是为小周同学量身定制的坐骑。

尽管心里美得都要开花，周夏脸上仍做出犹疑不定的表情，朝车老板伸出巴掌道：“再打个对折，立刻成交。”

老板也是被这车折磨得太久了，咬牙切齿道：“行，算你狠。”

事后周夏庆幸还好自己砍价够狠，因为灵车改造还挺花钱。

幸亏他动手能力也强，先是换了电池，还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内部改造。

毕竟，想要在八平米的空间内实现起居生活和存储货物的两大需求，是件脑力和体力要求都超高的技术活儿。

为锦上添花，他还又添了件卡式炉。

天气好的时候把它朝户外一摆，煎炒蒸炸烤都没问题！

大功告成之际，周夏躺在自己成品房车里，觉得这种“推门即世界”的感觉非常棒。

毕竟人类在住进房子之前，数百万年都住在洞穴里嘛。

后来等他见到阿焰，小姑娘望着眼前的灵车连连喊道：“小周哥，这也太酷了吧！哪里是买了辆车，你简直是买了栋城堡。”

周夏见她头上还顶着头盔，额头上都是汗珠，忙请她进来吹吹空调。

阿焰摊手道：“再约吧，我还得赶紧送货，你送货时记住要小心，千万别赶趟。”

照阿焰来说，骑手们在工作中受伤的理由称得上千奇百怪：有急着跳栏杆摔骨折的，也有一边送货一边看手机然后撞柱子骨折的，还有抄近道掉窟窿的，跟车进院被停车杆给拍了的，还有眼镜被迎面的飞虫击中慌乱翻车的。

反正，各种想不到的意外，总有一款适合你。

周夏笑道：“你送货还好吧，会有客户介意骑手是女孩子嘛？”

阿焰咧开嘴巴，挥舞着手臂，露出她小小的獠牙和爪子。

就听她大笑道：“只要能把订单准时从卖家送到买家手中，谁在乎是男人还是女人在配送呢，对吧！”

说完这话，阿焰哼着口哨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小周哥，我把你拉到骑手群里先，哪些客户难缠，哪些地方危险，尽管问。”

等周夏再钻回自己的小天地，不由美滋滋想：他现在正式成为游牧一族，要出去赚钱了。

主动选择的人生才是游戏，被动选择的人生只是任务。

只有当你感觉到，人生是你自己选择的，才能够有全然的动力和激情。

哪怕最后选的是搬砖，也是工地上最快乐的仔！

鉴于现在还没有接到单子，周夏准备在正式开工前，先回家把那只淘气的鹦鹉带上。

小家伙每天独自在家寂寞得很，又不敢把它独自放飞，好几次都能看见它跑到窗台边，眯眼看远处的样子，像个无限向往自由的小朋友。

回到社区后，周夏还在楼下就遇到6楼的邻居阿婆，老人托他把一篮子菜捎给家中老伴。

周夏欣然应允，直接坐电梯到6楼送好东西，准备再从安全通道走上8楼。

就在他走上楼梯，还差一个转弯就到家门口的时候，周夏忽然发现不对劲：家门口墙角那个地方有团黑影。

明显有个人站在那里。

周夏只觉得后背一凛，某种不大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幸好他反应机敏，当机立断地返回安全通道，从楼梯上一跃而下。

没错，就是一跃而下，一步跳了十层台阶回到六楼，膝盖疼得要命也没顾上。

见之前乘坐的电梯仍停在本层，周夏赶紧窜进去揿了数字1。

进去后，他才又揿了数字3。

等到电梯刚停靠开门，他便连跑带飞地直奔地下停车库。

须臾就听见3楼的楼道里脚步错乱，显然有人乘着另一部电梯下来找他了。

尽管他很想躲起来看看那人究竟是谁，转念一想还是逃走要紧。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周夏才停靠在路边打电话给父亲，提醒家人们注意。

难道又是黑衣死神？

他为什么又来周家了呢？难道家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时就听见手机传来“叮咚”一声，随即就是个柔和的女声道：“您有一个订单请及时处理。”

算了，先把手头的事儿忙完再说。

第一单非常简单，乃是从郊区某个类似中转站的仓库取出只旅行箱大小的盒子，收货人就是花果园宠物医院的丽莎。

这个时候周夏已对花果园的分布比较熟悉，很快就在K区找到了位于临街底楼的宠物医院。

这里的沿街商铺大小和装修都差不多，要不是医院门口拴了只脖子以下都剃光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周夏差点找不到地方。

那条狗大约是羞愧的缘故，见到有生人来，立即把脸埋到了爪爪里。

周夏先是拍拍它的脑袋，这才上去敲门。

没人应，他只好亲自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果然，迎面蹿出来的先是小动物们特有的一股体臭，接下来才是药水和轻微的血腥味儿。

里面一团漆黑，只听见一个女人说：“万一输液过敏，是不能把针头拔掉的，要先把控制器关掉，不然血管会收缩，很难抢救！”

接下来就是人走动的脚步声，还有“刺啦”撕胶布的声音，周夏甚至听到电流“嗡嗡”流动声。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女声哑着嗓子说：“停电真烦，快点蜡烛吧，我现在啥都瞅不清。”

周夏想：停，停电了吗？

他分明听见了电流的声音。

终于，角落里亮起一团光，有人也留意到外头的周夏，很快就见丽莎举着蜡烛笑道：“你是不是来送快件的？”

周夏有些紧张：“丽莎姐，没送迟吧？”

“没有，我采购药品的话，时间上都有余量。”

丽莎擦着手，从柜台后的屋子里朝外走了出来。

尽管周夏知道骑手不能对货物有太多好奇，可见她当面毫不避讳地撕开包装，还一瓶瓶地拿出来验收时，他还是忍不住瞄了几眼——都是些棕色的玻璃瓶，看上面标签应该是麻醉剂。

不管在哪个国家，麻醉剂的采购和使用都是受管制的，没想到花果园里一家小小的宠物诊所，竟然需要这么大的剂量？

那也只能通过暗网采购了。

丽莎晃了晃手里的药，指着身后的房间小声道：“不瞒你说，我这里表面上是宠物医院，其实也帮人看病做手术，算是个没有执照的私人诊所吧，花果园太大了，很多人没钱去大医院看病。”

怪不得那天在劳务市场，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

谁没有个头疼脑热，作为花果园为数不多的女大夫，她在这里的地位估计也和女菩萨也差不多。

周夏原以为很快就能走，哪知道丽莎刚把药剂清点好，就听见“啪”的一声，屋内所有的电器刹那间全恢复正常，嗡嗡地叫个不停。

丽莎长舒口气，叹道：“还好这次电没停太久，否则冰箱里的药会都得报废。”

周夏见这房子角落里似乎有竹梯直通楼上，他脱口道：“二楼没断电啊？”

丽莎奇道：“你怎么知道？”

周夏拨弄了下耳朵，小声道：“我听力比较敏锐，能听见电流声。”

丽莎抿嘴笑道：“那你还真是小孩，像电脑、节能灯这类电器都属于高频电路，也就是常人说的蚊子音，大人根本听不到，只有小孩行。”

原来二楼是宠物店老板邵先生的工作室，不过据丽莎解释它和一楼用的不是同路电。

周夏刚要走，就听见里屋有人哑着喉咙道：“哎呀，这个智能音箱语音识别度太差了，我都喊了它好几遍，还是不理人。”

丽莎转头冲里面说：“邵太太，你一字一顿地慢慢喊‘胖胖你好’，也不行吗？”

屋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周夏只瞥了一眼便不由暗自惊奇：他以前只见过泛黄的天然白发，没想到有人会像眼前这位太太那样，满头都是雪白的银发，犹如神话中的仙人。

此刻邵太太正举着手里的音响，无奈道：“我试了好多次，没用。”

丽莎冲着它，字正腔圆地说：“胖—胖—你—好。”

那矮墩墩的胖东西一点反应也没有，两个女人不由面面相觑。

周夏咳嗽一声方说：“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试一下？”

邵太太立刻“哎”了一声，喜道：“好呀好呀。”

她们都以为周夏会重复自己之前的操作，哪知道少年的解决方案粗暴简单，乃是冲着音响大喊一嗓子：“胖胖你好胖胖你好胖胖你好胖胖你好胖胖你好胖胖你好胖胖你好胖胖你好！”

音箱就像中了魔法般，立即予以了欢快的回复：“你好呀!”

邵太太立即咯咯地笑了起来，丽莎则惊道：“怎么回事儿？”

周夏不知道该怎么对两位女士进行解释，因为这种解决方法看上去简单，背后却展示了数学中一种用随机蛮力对抗精确逻辑的思想！

因为他始终相信：重复和冗余，乃是人类用来对抗信息传递丢失的原始而有力的手段。

“就是大力出奇迹咯！”屋后传来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地不以为然。

见有人掀开布帘子从里屋走出，丽莎皱眉道：“陆世风你怎么跑出来了，输液好了吗？”

周夏只觉得屋里骤然黯淡不少，因为日光灯被赫然出现的“黑衣死神”挡住了大半。

原来你叫陆世风，周夏忿忿地想，终于等到你主动现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