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郊短篇合集 第13章 （哨向）天择 3

1，

哨兵宛如暴露的精神图景被皑皑的“白”覆盖，被冻结成一座冰城。

视觉收集的冗余信息汇聚成史前巨兽，不断嘶吼。呼啸的飓风冲击着冰城。脆弱的冰城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摧毁。

一滴黑火从天而降，落在冰城之上，“呼哧”一声，将整座冰城燃烧起来。

冰雪融化，精神世界在黑火燃烧中重新恢复生机。

黑火中数不清的精神触梢静默如游蛇，向嘶吼中的巨兽席卷而去。巨兽因为畏惧不断退缩，依旧被黑火无情地困缚。巨兽瞬间失去逞凶的能力，偃旗息鼓，信息流崩碎，化成破裂的信息碎片，铺天盖地飘荡在精神图景的各个角落。黑火迅速地捕捉每一片碎片，燃烧成灰烬。

哨兵狂暴的精神力在黑火的灼烧下，恢复了秩序。

黑火在哨兵的精神世界肆意穿梭。燃烧冗余信息，吞噬信息中的能量。最终，黑火化成黑色的汪洋，将整个精神图景覆盖，将一个个至关重要的指令传达给哨兵的大脑。

——放缓呼吸——

——放弃多余的思维——

——听从我的指挥——

——闭上眼睛，关闭视觉。现在你的眼睛只会危害你——

——触觉除了感受寒风中的冷意别无他用。降低它，不要理会它传递的任何讯息。我会保护你，不会让寒风侵害你的躯体——

——你的精神体是一头狮子，它的鼻子无法透过雪层获取气味。你不需要嗅觉，封闭嗅觉——

——味觉是无用的，丢掉它——

——有用的只有听觉——

——听我的指令，将全部的精神力附着在听觉上。逐步放大你的听觉，捕捉最细微的声音——

——不要着急——

——不要关注寒风和积雪的声音，注意倾听积雪下的声音——

——听见了吗？层层雪花下肌肤挣扎呼吸的声音；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穿行肌肉骨骼之间的声音；心脏跳跃如同擂鼓的猛烈声响——

——告诉我，哨兵，你找到了他们——

“找到了。”

——你找到了谁——

“元帅。他的方位在……”

——做得很好。下一个——

“第二个找到了。”

——是谁——

“邓秀。方位在……”

——下一个——

“吕公望。方位在……”

——下一个——

……

……

……

——下一个——

“姬发。方位在……”

——很好，按照这个节奏继续下去，直到你将所有活着的人都找到——

姬发被最好的朋友殷郊从厚重的大雪中刨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整个人都冻僵了。以至于，除了眼睛还能转动向朋友表达感激，他完全不能动弹。

殷郊面无表情，拽住姬发的盔甲，用力地将人拽出来，拖到火堆旁。

姬发被拔出来后，缓了很长时间，才借着篝火的热量，渐渐从冰雪冻得刺骨的寒意中缓过神，麻木僵硬的四肢渐渐活络。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姬发艰难地抬起胳膊，伸手搭在好友的肩膀上问道。茫茫大雪中，殷郊竟然能准确地把他刨出来。这一刻，西伯侯次子是相信他和最好的朋友之间，有着冥冥的羁绊与缘分的。

殷郊往姜文焕的方向一指，指引小伙伴去看真正找着他的人。

姬发：“……”抛开姜文焕不谈，把他从雪里刨出来的是殷郊，这一点没有错！

2，

雪崩过后的冀州，连天空都像被大雪冲刷过一样，干净得过分。

此时，质子旅营地，篝火烧得旺盛。殷郊坐在篝火边，一边撕着肉干喝两口热水，一边岁月静好地观赏质子营传统节目——西伯侯之子与北伯侯之子之间的比武论高下。

这是老项目了，质子营年轻的、精力旺盛的质子们却总是看不够。大部分人都像殷郊一样，或坐或站，围观状。少部分精力特别旺盛，不仅没有被白天的战斗消磨掉所有精力，反而被鲜血激发得十分亢奋，围着两个当事人不断起哄。

姜文焕慢慢踱到王孙身边，然后在这位表哥身边坐下。

殷郊眼角扫向姜文焕，没有说话。然后他就看到姜文焕好狗胆，竟然伸手去拿他面前的肉干。倒不是说殷郊小气，堂堂王孙竟然舍不得一点肉干。而是哨兵五感太敏锐，也太脆弱。姜文焕那根娇柔的舌头，根本承受不住颗粒粗糙的肉干。

作为尽责的表哥，殷郊伸手将肉干一把夺走，然后塞了一个味道寡淡至极的面饼到表弟手里。虽然同样粗糙，面饼至少没有肉干味道那么“冲”，是军粮中对哨兵最友好的食物。

姜文焕伸手向殷郊“讨要”肉干，并且向他解释：“我现在舌头没感觉，可以吃这个。趁着我味觉没恢复，你赶紧给我一块。”

殷郊歪头看姜文焕：“怎么回事？你舌头冻僵了？”

姜文焕没吭声，反而回头看了一眼。殷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鄂顺兴致勃勃地围观传统节目。

殷郊越发不能理解姜文焕是什么情况。

姜文焕闷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一点动弹。他往殷郊身边凑了凑。殷郊的身体往另一边蹭了蹭，并且伸出两根手指将姜文焕往外推了推：“有事说事，不要搞这一套。”

姜文焕只能退回来一点。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脸蛋微红地告诉殷郊：“我好像被鄂顺给强了。”

殷郊正津津有味地观赏好友顶住崇应彪呢，忽然听到姜文焕这句话，差点没被塞进嘴里的肉干噎死。

殷郊咳嗽着，扭头看自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弟。王孙勉强将肉干噎下去，惊疑道：“你是不是把梦里的事当真了？”殷郊说完这话，他顿了顿，然后更加震惊了，瞳孔都双双地震动了起来：“你竟然做这种梦？”嘶——成汤王孙微吸一口冀州的寒气，感觉自己以往可能小看了这个表弟。

或许，这就是质子营只有男孩子的坏处吧。殷郊不禁感叹，警惕着下次不能让姬发跟姜文焕、鄂顺一起去洗澡了。

姜文焕没好气道：“我说的强，不是你想的那种。我说的是精神层次的强。”这是一种非常高尚的……“强”，好么！

姜文焕向殷郊解释和说明自己眼下纠结的情况：“我怀疑鄂顺是一个向导，他一直在隐瞒这件事。”

殷郊咳嗽了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姜文焕进一步向殷郊说明：“你是哨卫，精神力迟钝，所以白天的时候没有感觉。但是雪崩之后，我差一点精神崩溃你是看到的。之后我变好了，是因为关键时刻被一个向导进行了精神连接。”姜文焕顿了顿，颇有几分遗憾道：“是暂时的精神连接。连接到一半，他就抽身走了。这种感觉，就像被负心人始乱终弃，我可太难受了。”要不是这么难受，他也不会来找殷郊倾诉。

王孙“哦”了一声，偷偷松了口气。他是个生手，事后才背后冒冷汗地想到，自己对姜文焕做的事情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永久性的精神连接，把他和姜文焕强行绑定在一起。

还好还好，他足够手生。向导想要强迫一个哨兵，达成永久精神连接，还是需要一点技术的。

姜文焕没有发现表兄的异常。还年轻，不够清楚人间险恶的东伯侯之子，兀自陷入思维中，继续说道：“当时，我身边只有你和鄂顺。你是哨卫，那这个向导肯定是鄂顺啊。你说对不对？”姜文焕向殷郊征求肯定。

殷郊神情尴尬。他眼神微微打飘。但是姜文焕的视觉和味觉一样，受到白天向导指令的影响，还没有恢复灵敏，和常人一般无二。姜文焕没有察觉到殷郊极力压制下，不肯显露出来的心虚。

殷郊心虚地瞟了一眼不远处，为姬发加油鼓劲的鄂顺。王孙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开口附和表弟的猜想：“你这个推理……很合理！”他没有撒谎，姜文焕这个结论虽然不正确，但是推理的过程确实很“合理”。

殷郊为自己的良心挣扎了一下：“可是，如果鄂顺分化成向导，怎么可能隐瞒到现在呢？”

姜文焕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鄂顺，然后回头偷偷告诉殷郊：“我们东鲁有一种秘术，可以帮助向导隐藏香溢（向导素），让别人察觉不出来。我猜他们南都也有。”

这猜想，不就闭环了吗？

姜文焕忍不住为自己喝彩。向导是多么的稀罕，没有推理能力的哨兵，怎么能捕捉到这些狡猾的向导呢？

殷郊终于“折服”于姜文焕完美的推理之下。他咳嗽了一声，十分温和地劝说姜文焕：“他既然想要隐瞒，肯定有他的难处。你可不能逼他啊，东鲁可是礼仪之邦。”

姜文焕微微皱眉，他们东鲁什么时候盖上“礼仪之邦”的戳了？不过没关系，这四个字连在一起听着就是好词，盖了就盖了。

何况他对鄂顺，一直是很好的。

姜文焕对着殷郊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强迫鄂顺暴露的。

姜文焕还想和表哥倾诉一下“初次连接”就被对方“用完甩”的难堪和纠结，姬发已经摆脱崇应彪，向他们跑过来。

姬发看到姜文焕没有和鄂顺一起瞎起哄，而是跑来和殷郊说悄悄话，不由得惊奇。

姜文焕看到姬发跑过来，自觉鄂顺是向导这件事是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一句话不说，只跟殷郊打了个要保密的眼色，就连忙机敏地跑开了。

姬发被姜文焕这一番古怪到怪异的举止弄得更加疑心了。他不禁向殷郊看去：“他怎么了？”

殷郊对挚友姬发是很少有秘密的。他将姜文焕的“小秘密”直接共享给了姬发听。

姬发听着殷郊讲述，脸上带上了趣味的笑容。但是渐渐地，他嘴角上扬的角度渐渐变小，最后完全收敛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