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郊短篇合集 第12章 （哨向）天择 2

1，

姬发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大可能分化成向导，毕竟向导十分的稀罕，数量向来少到发指。

商汤建立前，人们一直淳朴且乐观地认为，哨兵和向导的数量比例是一比一的。哨兵们经常喝到的鸡汤就是，上天让你成为哨兵，必然在某个地方分化了一个向导。你和这个向导天生一对。少年你要多努力，总有一天你能遇上你的向导。

倘若哨兵一辈子没遇上那个“命中注定”的向导，人们只能叹息一声，此哨兵确实命不好。

商汤建国八十年左右，西昆仑炼气士广成子出于不知名的原因，经过一番细致谨慎的调查，得出一个十分操蛋的结论：凡间向导与哨兵的比例一直维持在一比六到一比二之间，大多数时候是一比四。

也就是说，四个哨兵中至少有三个哨兵是没有向导的。

物化地说，如果哨兵比作一个国家的一级战略资源，向导就属于特级资源。一些小部落国为了一个向导发动战争乃至灭国，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些聪明的小部落、小诸侯会选择先于别人下手前，将向导献给更强大的诸侯、国家，以此换取强者的庇护。

在好友殷郊分化成哨卫后，姬发对分化成向导这件事更加没得兴趣了。哨卫和哨兵有很大不同，他们的精神力无法筑造精神图景，没有精神图景崩溃而发疯发狂的危险。这算是哨卫比之哨兵仅有的优点。既然殷郊不需要向导，姬发也就不稀罕分化成向导了。

姬发同时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他觉得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是一定能像好哥们殷郊一样，分化成哨卫。

事实是，姬发十六岁生日都过了，依旧没有一点分化的迹象。这个年龄还没分化，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分化，就是个普通人。

不是说十六岁后没有分化的可能，只是迄今为止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例。

姬发十六岁的时候，质子营里大部分人都完成了分化。百分之一分化成了哨兵；百分之九十五分化成了哨卫；百分之零点二分化成了向导。这两个向导被带出了质子营。一个被族人高价赎回换人做质子；一个送进王宫，由二王子妃——宫中唯一的向导教养。剩下百分之三点八和姬发一样，没有分化。

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不是西伯侯之子姬发，是北伯侯的儿子崇应彪。

崇应彪分化后五感十分敏锐，精神力十分强悍，牛逼得不行。但是他没有精神体。没有精神体的“哨兵”无法构建精神图景，无法构建精神图景的哨兵，都是次货。所以崇应彪依旧被盖上了哨卫的戳。

高不成，低不就，万分尴尬。

如果不是分化得这么尴尬，崇应彪分化后肯定会狠狠地嘲笑姬发。但是现在崇应彪自己都快恨死了。但凡别人在他面前提及“分化”两个字，他都会觉得别人在嘲讽他，不打一架是绝对不可能的。

2，

让崇应彪更尴尬的是，北方又又又……有诸侯反了。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方的生存环境无疑是最艰难险恶。那里的人族生来就要与严酷冰寒的自然环境做斗争，生命不够坚韧会早早地夭折，被无情的大自然淘汰。这里的人为了生存要与天斗和地争。北方的子民连天与地都不怕，又怎么会畏惧同类的强权压迫？

大商在建立之初，分封在北方的统领，就是诸侯中最凶残贪婪的一支。成汤一直利用这一支镇压着骁勇善战的北方二百诸侯。

随着大商国力衰退，北伯侯崇氏一族已经对历代商王赋予他们的“任务”力不从心。先是北海七十二路诸侯袁福通叛乱，北二百诸侯直接反了三分之一。太师闻仲不得不率领百万之师挥军北上平叛，数年未能成功。现在又出了一个冀州城誓不向朝歌纳贡。

崇应彪再一次感受到来自老天爷的恶意，他觉得自己被包围了。

按照质子营的规矩，质子背后的诸侯叛变，质子就要送去阵前祭旗。

这其实不是质子营的规矩，而是当初商王下诏诸侯派出世子，质押朝歌时，一并在旨意中明确的规矩。

冀州侯当年送入朝歌的质子名叫苏全孝，是冀州侯苏护的次子。为了将苏全孝送去祭旗，质子营首领殷寿与妻子姜妃之间爆发了一场颇为激烈的冲突。原因是，苏全孝就是那个刚被送到姜妃身边不久的向导。

姜妃作为一个年长的向导，生平第一次在明面上反抗自己的丈夫。姜妃坚持，苏全孝作为一个向导，活着的价值比死了更大。

殷寿告诉妻子她错了，只要苏全孝是苏护这个叛贼的儿子，不管他附带了什么样的身份，他最大的价值就是死。

二王子推开妻子，下令将苏全孝抓走。

姜妃回过神的时候，看见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宫殿的台阶上。殷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妃走到殷郊身边，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询问他在想什么。

殷郊抬头看向母亲，神情中透着懵懂的茫然。苏全孝被抓走时，与殷郊对视了一眼。殷郊从苏全孝的眼中看到了绝望，陷入黑水一般的绝望。

苏全孝不是第一个抓去祭旗的质子。这么多年质子营已经陆续被带走了十三个少年。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像苏全孝，带给殷郊这样的感受。

“我似乎……应该去救他。”殷郊犹疑着，向母亲述说着那个一直在他心脏处响起的声音，“这……似乎是我的责任？”

殷郊垂下头，他不确定更不能理解这种想法。它自然而然地产生，怂恿他去反抗父亲。但是殷郊不愿意和父亲作对。父亲殷寿不仅是他的生身之父，还是他的偶像，为之向往、崇拜、憧憬的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

殷郊最大的心愿就是得到父亲的认可与赞扬。有些困难，他需要付出十足的努力。

不论怎样，他都不会去反对、反抗自己的父亲。他是同情苏全孝，但是他清楚父亲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大商的统治。一个国家是需要规则来维持秩序的。

姜妃冲儿子摇头，阻止他冲动跑去营救苏全孝。冷静下来的姜妃很清楚，她们救不了那个孩子。

殷郊分化后，姜妃第一时间告诉儿子他是一个黑暗向导，一个天君。然后她将二王子是黑暗哨兵，以及当年那个天君如流星消失的故事告诉了殷郊。

“黑暗君主和天君从来都是伴生的。属于你父亲的天君已经死了。如果让有心人知道你分化成了天君，他们会去寻找和你相伴的那个黑暗君主，杀了他，或者支持他，名正言顺地对抗你的父亲。”

姜妃告诉殷郊关于黑暗君主与天君的传说。她的儿子十分孝顺，为了他的父亲可以牺牲一切。面对这么一道对父亲百害无一利的选择题，殷郊什么都没想，坚决地选择了隐瞒自己黑暗向导的身份。

姜妃的想法很简单，十分实在。既然儿子抛弃了黑暗向导的身份，殷郊自然不必承担黑暗向导的责任。所以她从来没有教导儿子关于向导的知识。姜妃深谙了解得越多，破绽越多的道理。殷郊只要学习哨卫的一切就够了。

殷郊无从得知，于向导而言，黑暗向导就是王。他是天下所有向导的领袖，他们听从他，而他要庇护他们。

殷郊在母亲的安抚下，暂时放下了这份因苏全孝产生的心结。他回到了质子营。两天后，质子营开拔，向北进军，进攻背叛成汤的冀州。

3，

在大商，背叛必然引来死亡。这死亡通常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而是一族。

大商对待叛徒，向来是用最凶残的屠杀进行震慑。震慑已经背叛的，震慑蠢蠢欲动想要背叛的。

雪崩以大势所趋的底气，将屠杀后的血红世界彻底覆盖。

殷郊从厚重的积雪中钻出来，看到的就是四丈开外，白茫茫一片大雪中，南伯侯的儿子鄂顺死死地抱住姜文焕。姜文焕则是发了疯，疯狂挣扎和吼叫。姜文焕的精神体到处横冲直撞，像得了疯狗病。

侧旁伸出一只崇应彪的手，将殷郊从雪堆里生生地拖了出来。殷郊管不了崇应彪，直接冲到了姜文焕和鄂顺面前。殷郊问抱住人的鄂顺：“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鄂顺拼命摇头。旁边追上来的崇应彪半是嘲讽地出声，提醒他们：“他失控了，他的脑子乱了。你们最好马上给他找个向导。”

“什么？”殷郊回头望向崇应彪，这么个鬼地方，他们到哪里给姜文焕找向导？

崇应彪无语，他一个连精神体都没有的哨卫，平时学一点哨兵的知识都觉得是在自我嘲讽，哪里知道更多的知识点？

崇应彪没有再理会这三个人，他直接掉头转身指挥北方诸侯的质子到处挖雪。崇应彪希望能多挖出几个活人出来。他们伟大的领袖殷寿还在雪里埋着呢。

殷郊伸出双臂，帮助鄂顺死死钳住姜文焕的两条胳膊。姜文焕开始自残，想要扣掉自己的眼睛。

姜文焕从来不知道，白色是这么恐怖的颜色。当他的视野被雪色充满时，他敏感发达的视觉受到了冲击。茫茫世界除了白再没有其它可供收集的信息，但是白色本身就是一种讯息。年轻哨兵的五感敏感又脆弱。无穷无尽的白色占据了姜文焕视觉神经，“空茫”与“满益”两种完全冲突的信息属性紊乱了少年的大脑识别机制，其他感觉器官向大脑传输的渠道被视觉强行挤占。纯白冲击下，他迅速地失去了味觉、嗅觉、触觉、听觉，大脑嗡嗡作响，拼命地想要扫除冲刷进来的关于“白”的讯息。但是扫除的速度远远不及传输进来的。

姜文焕头痛欲裂，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在暴走，他的精神图景已经岌岌可危，近乎崩溃。但是他没有办法，除非他截止视觉对外界讯息的收集。

人在危机时会下意识做出自保的动作。姜文焕的自保就是扣掉一双眼睛。但是有个王八蛋阻止了他，扭住了他的两条胳膊。他真的要疯了！

姜文焕挣扎得越发用力，恨不得化身一头蛮牛，妄图从殷郊和鄂顺的双重压制下挣脱出来。

鬣毛棕红的精神体狮子感应到哨兵的痛苦，比姜文焕更加发疯的精神体张开血盆大口向挟制它的哨兵的两个人扑过来。殷郊回头，一眼瞪过去。狮子猛然惊醒，连忙闭上嘴巴，一个急刹车想要刹住自己狂奔的四足。但是雪地太滑了。红鬣狮子逼不得已，用力地将腰肢一扭，打了个旋，堪堪从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身边滑过，狠狠地撞上了不远处站着的北伯侯之子身上。

“我屮艸芔茻……”被撞翻在雪地里的崇应彪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咒骂。哨卫精神力强大也不全是好事，很容易被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冲倒在地。

殷郊环顾四周，雪地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质子营包括他的挚友，他亲爱的父亲大部分人都埋在雪里。

众所周知，长时间埋在雪里，是真的会翘辫子的。

可是这么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想要迅速地定位到人的位置，将人挖出来，何其困难？

除非……

殷郊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扭住双臂的姜文焕。而后他抬头望向鄂顺：很好，鄂顺没有分化，无法感知到精神力。

殷郊又向四周望去。崇应彪受姜文焕精神体的带累，已经滚出去至少二十丈。其他人早已经被姜文焕的疯样吓到，分散出去，不在他们周边。

这是一个好机会！

殷郊决定动用自己作为向导的能力，指引表弟姜文焕发挥他哨兵的能力，去搜寻深埋地下的人。

4，

哨兵是剑，向导就是执剑之手。

殷郊现在就要挥舞姜文焕这把利剑！

殷郊猛然顿住：话说向导的能力，是怎么用来着？完全没学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