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回大地,亦是书院开学的日子。
陆析雨因要早起赶赴书院,请安的时辰又比从前早了半个时辰……
怡安想起她信誓旦旦与陆策宣说她不是懒怠之人。现在想来,话不能说太早。
“殿下先喝点参汤。”百景端了一小盅参汤给怡安醒神。
怡安摆了摆手,“还用不着,我坐一会儿便好。”
她支着下巴呆坐在梳妆台前,直到蓝灵想替她挽发,这才回过神来。她道:“今日我与将军要进宫赴宴,梳头还是让百景来吧。”
“是。”蓝灵乖巧地退至一旁,等着观摩学习。
怡安思及还要进宫,揉了揉眉心,道:“算了,参汤端来吧。”
“欸。”百景巴巴地将汤奉上,然后退了两步,替怡安梳妆。
因要进宫,怡安今日穿的是丹色圆领宫装,发髻也梳得高,再点缀上金玉数支。
正厅里。
陆析雨请安过后便赶去书院。
怡安独坐在主位上。
“殿下,是再小憩片刻,还是传膳呢?”如瑜过来问道。
怡安略略思索,“这个时辰,将军晨练还未结束,我们去瞧瞧。”
北花园中。
天还未大亮,积云之中透露出微末曦光,冷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陆策宣通晓百兵,但最常用的是一杆九尺银尖长枪。
怡安携众停在五米开外的花圃前,顺阶而下的便是陆策宣晨练所在的圆坪。
她站在高处,看见陆策宣在与一名副将过招。
长枪与双刀的连连碰撞,闪烁寒芒。
与陆策宣过招的是蔡年,与高大粗犷的外表不同,他使的双刀灵活精妙、攻防严密。
他的劈砍速度极快,连挥数下,被陆策宣横枪一扫,震了回来。
蔡年连退数步,虎口被震得生疼,却又不得不迅速反应,招架陆策宣的步步紧逼的绞枪。
都说寸长寸强,寸小寸巧。可那柄长枪在陆策宣手中,既有劲风卷尘荡平宵小之气势,亦有宛若游龙变幻莫测之灵巧。
不多时,蔡年被打得节节败退,双刀不慎被挑飞。
蔡年忙展臂后撤步。
陆策宣投手一掷,长枪如灵蛇紧追。
蔡年虎目瞪大,那团绽开的红色枪缨在眼中不断放大,冰冷泛着雪光的枪尖直指他的眉心。
眼看即将刺中面门,枪主人及时握住枪尾,以惊人臂力叫长枪悬在空中。
接着,陆策宣扯着枪尾往后一拽,利落地收了枪。
蔡年惊魂未定,缷了力,直接跌坐在地。
蔡年哀叫,“哎哟。将军你打着打着怎么还带变脸的?”
“突然打这样凶,下回属下可不敢再跟您对练了啊!”
陆策宣站着不语,只朝一个方向望去。
蔡年顺着他的目光寻去,便见怡安携几名女使款款从台阶上自上而下,他忙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整理仪容。
陆策宣走上前,他停在石阶前,扬起下颌,“殿下怎么过来了?”
怡安站在高度与陆策宣持平的台阶上,含笑道:“早起无事出来走动,得幸观将军精妙的枪法,便觉不虚此行。”
陆策宣抿了抿唇瓣。
怡安见他胸膛略有起伏,额间是细密的汗珠。而自己还作为他的妻子,遂取了随身的帕子,伸手想替他擦汗。
陆策宣侧身躲过,“我自己来。”
怡安颔首,将帕子交给了他。
她目光越过陆策宣,同后面的蔡年打招呼,“蔡副将,许久不见。”
蔡年忙抱拳躬身行礼,大声道:“末将见过殿下。”
“新的一年,蔡副将还是这般龙精虎猛。”怡安笑眯眯道,“还未用过早膳吧,不若同我与将军一起用?”
蔡年答:“殿下过奖,早膳就不……”
“留下用膳吧。”一旁的陆策宣出声,“我着人备酒。”
他望向蔡年,眸色冷静,“方才是我下手失了分寸,给你赔罪。”
“哪里哪里,不过寻常切磋,是属下技不如人。”蔡年连连摆手。
陆策宣从随从手中拿过汗巾向蔡年走去,他将汗巾抛给蔡年。
蔡年接过,对着脑袋胡乱一通擦。
陆策宣站在旁垂下眼眸,他张开手掌,馨香洁净的湖色手帕躺在其中。
蔡年则一边擦汗,一边凑上前对他低语,“哎,我的将军诶,您真是的!您想在殿下面前一展雄风,属下又怎会不理解?”
“这种事,私下说开不就行了?怎在殿下面前跟属下赔罪,这不杀自己威风了嘛!”
陆策宣合上五指,抬眼,板着脸道:“莫要胡说。”
-
皇宫。
明月台下所植的杨柳已抽出青绿的新枝,柳丝低垂,随风而摆。
一样的明月台。
一样是皇帝与太后宴请怡安与陆策宣。
这一回,二人已是以夫妻身份赴宴,同席而坐。
怡安端坐低眉、陆策宣手放在双膝上,二人并肩而坐皆是不语,一派眼观鼻口观心。
待到午时,金乌行至正上空。
“皇上、太后娘娘驾到——”通传的太监高呼。
怡安与陆策宣起身见礼。
赵容穿玄色常服,抖着衣袍入座,道:“自家人不必多礼,都坐吧。”
黎太后望向怡安二人笑得慈爱,“陛下真是促成了一段很好的姻缘呢。瞧这两个孩子坐一起如此登对、佳偶天成。”
“母后说得及是。”赵容道。
接着便是一些称赞二人登对的溢美之词,翻来覆去地说。
怡安含笑以对。
赵容又提及,“听闻皇姐前段时日病了,如今可大好?”
“谢陛下关心,不过是风寒,并无大碍。”怡安举杯道,“还未谢过陛下特派了胡太医到府上,为我请脉。圣心体恤,怡安感怀备至。”
赵容饮尽杯中酒,“你是朕的亲姐姐,若是朕对你都不上心,要被天下人指摘是薄情寡性之徒。”
接着,赵容抬手晃着空杯,转而对陆策宣道:“倒是你啊,陆卿。”
“朕把姐姐嫁与你,你未照料好她,叫她害病,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陆策宣敛目起身请罪,“是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欸,坐下。”赵容挥挥手,“今日是家宴,不谈治罪,朕也不过是提醒你,下不为例。”
“陆将军见怪,做弟弟的见姐姐生病,难免上心些。”黎太后柔声道,“这人食五谷,哪有不生病的。陛下心中并无怪罪之意。”
怡安垂眸附和,“太后所言及是,是儿臣自己体弱,不关将军的事。”
赵容发话,“不说这些了,先传膳吧。”
怡安却在这时起身离席,走至殿中间,跪行大礼。
众人一时不解。
陆策宣紧了紧手中酒杯,静观其变。
赵容凝眸,眯起眼问:“皇姐这是何意?”
怡安道:“回陛下,我有一事,需向陛下和太后娘娘请罪。”
“何事?”
怡安俯首道:“前些日子陛下赐下的那对白鹦鹉,在府上的花园中时不慎被闯入的野猫双双咬死。”
一时殿中气氛凝滞。
黎太后脸上原本的笑意收敛。
陆策宣眼中划过讶然。
怡安道:“是我看护不利,才叫陛下所赐鹦鹉惨死,请陛下降罪。”
陆策宣站起,躬身道:“家宅不宁,叫野猫闯入,是臣之失,请陛下一同降罪。”
殿中静默几息。
须臾,方听赵容发话,“都起来吧。”
他缓慢地转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那只鹦鹉本就是朕赐给皇姐解闷的,死了便死了吧。既是畜牲所为,也怪不到你二人头上。”
“谢陛下宽宥。”怡安这才起身。
“传膳。”赵容敲桌。
而后席上气氛大抵算是平和,几人各自饮了几杯酒下肚。
宴席至一半时。
两旁立着的屏风中一名宫人低头走出,“回陛下、太后娘娘,画已作成。”
怡安停箸抬眸,方才她便发觉屏风后有几名宫人不知在忙活什么,现在方知是在作画。
而画的是?
黎太后笑盈盈地开口,“再过半月,便是哀家的五十寿辰,皇帝有心,叫宫里画师为哀家画像,以作纪念。”
怡安温声道:“太后娘娘鸾凤之姿、母仪之德,自当留以画像,供后世千秋万代,瞻其风华。”
黎太后掩唇笑,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我已是知命之年,要说入画,还是你们年轻鲜亮的面孔瞧着赏心悦目。”
“恰好画师在此,替陆将军与嫣阳画上一张合像,岂不正好。”黎太后笑容更甚。
怡安微怔,婉言拒道:“这是为太后娘娘作画的宫廷画师,怎好为我夫妻二人画像。”
“皇姐这话便见外了。”赵容摩挲着下巴道,“左右今日天气不错,下午就在御花园画如何?”
怡安与陆策宣对视一眼,而后起身谢恩。
-
下午时,春阳和煦。
御花园中。
“烦请将军与殿下挨得近一些。”画师小心翼翼地对花圃前坐着的二位尊人道。
二人缓缓挨近,肩头抵在一起。
“呼。”怡安长舒一口气。
陆策宣目视前方,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怡安答,“本以为可以早些回府午睡的。”
“靠着我歇息片刻吧。”陆策宣道,“他不敢说什么。”
怡安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画师,又望向一本正经地陆策宣,一笑,缓缓闭上眼。
和风吹拂,花圃中的鲜花摇曳着抖落一两片粉瓣,落在二人身旁。
画师的落笔,妙笔丹青使一对璧人跃于纸上。
天边泛起彤云之时,怡安见到成图。
她虽闭着眼休息,但画师还是替她画上了顾盼神飞的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