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无事,遂搬了两张矮榻置在花园里大树下。
阳光透过树缝细细碎碎洒在二人脸上、身上。
“要开春了啊。”怡安支着手肘倚在矮榻之上。
“开春了、开春了。”那两只鹦鹉也被拎了出来,在笼子里一跳一跳。
百里若瞥了眼笼中鸟,用手中书卷挡住鼻子,“哪来的鸟?”
“怎突然想到养鸟了?”
“宫里赏的。”怡安知晓百里若素来不喜禽鸟,她从桌上取了块点心塞进笼子里,又叮嘱百景,“将笼子提远些玩去。”
“是。”百景依言将鸟笼走。
怡安侧回身,躺平。
斑驳树影在脸上摇晃,叫人犯困,怡安手臂横在眼上挡光,眼睛缓缓闭上。
“困了?”百里若手里书又翻一页。
“嗯。”怡安闭目懒懒道,“今个起太早了。”
百里若一笑了之。
微风徐徐。
日移如蜗行牛步,叫人难以觉察,却是实实在在地在缓慢西斜。
陆策宣与百里兴步入花园时,天边已经浮现几缕霞光。
百里若坐在榻上,摊开的书放在她膝上,她给翻页时目光撞见来人。
百里若侧过头,怡安还在睡。
她正犹豫要不要叫醒怡安时,陆策宣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脱了外袍上前,倾身盖在怡安身上。
百里若与百里兴对视一眼,在一旁不做声。
陆策宣手背轻轻触碰怡安露在外面的手,果然有些凉。
就是这一碰,这才惊醒了怡安。
陆策宣低头,只见那双平日温柔沉静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柔雾,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怡安抬手揉了揉额头,“真是失礼,春日还未至、春困先到了,不知不觉睡了许久。”
她起身时抓住身上盖的玄袍,冲陆策宣感激一笑。
百里兴年逾三十、蓄美髯,斯文俊秀。他温和道:“都是自家人,又在自家中,不碍事。”
陆策宣往后退了退,他道:“快入夜了,殿下回去添件衣裳吧。”
“也好。”怡安将玄袍拢起。
-
夜晚开宴之时,百里兴端上来了一坛酒。
他拍了拍酒坛,道:“这是奶奶年前亲手酿的蒲桃酒,为贺殿下新婚之喜,托我送来。”
怡安闻言眸光触动,“姥姥这个年纪了,怎劳得她老人家又亲自为我酿酒。”
百里老夫人今年已是七十高寿,深居宅院,平日喜好酿酒。怡安与裴仲雅成婚时也曾送来一坛亲手酿的青梅酒。
怡安接过酒坛。
陆策宣替她扶住,与她同看。
上头贴的红纸上题了字,“酒中真情、岁月共鉴”。她仔细端,确是老夫人的字迹。
陆策宣拿过一旁酒壶替自己斟了一小杯,他举杯,“请代谢过老夫人的好意,不日我与殿下亲自登门拜见。”
百里兴忙起身饮下此杯。
怡安手指摩挲酒坛,略略思索后,扫视众人一圈,温声道:“不忙喝。佳酿逢良辰,恰好哥哥姐姐们也在,今日便开封吧。”
“去取我那套琉璃盏。”她嘱咐道。
百里若坐在她左手边的位置,勾了勾唇角,“分明是自己馋酒吃了。”
怡安好脾气地弯起眼睛,不辩驳。
她亲自揭开坛封。
一时酒香四溢,将人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四只青色琉璃盏摆上桌。
“我来。”陆策宣端起酒坛,替怡安将酒分了。
蒲桃美酒缓缓淌入琉璃盏中,酒液映着杯辉生光。
“新岁试新酒,亲朋共此时。”怡安站起身,目光清亮,唇边噙有笑,她举杯隔桌遥祝,“一愿亲友常康,无病无忧。”
“二愿岁岁如今,人人如旧。”
“三愿风调雨顺,太平人间。”
说话间,三杯酒入肠。
众人陪饮。
月色入户,清凉如水,厅中醴露酒香催人醉。
待宴饮散去,已是戌时。
陆策宣吩咐了人送百里兄妹回府,他则拥着步伐不稳的怡安回屋。
今夜宴上气氛和谐,那坛子酒被四人尽数饮干,每人都喝了不少。
哪怕是不烈的蒲桃酒,饮多了亦会醉人。
怡安脸上呈现酡颜醉容,脚步飘浮。
陆策宣两条手臂护着她,听她一边走一边红着脸不知在小声嘀咕些什么,有些可爱。
他不禁问,“在说什么?”
怡安抬起头看他,有些失焦的眼神好半晌才聚起神采。
“将、军。”她语调不似平常,说话时拖长了声音,似撒娇。
“嗯。”陆策宣应了她一声。
怡安弯起眼睛,露出编贝白齿,无征兆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谢什么?”
怡安慢悠悠答:“谢你特意空出了一日,陪我的兄姐。”
“这没什么。”
怡安又是一笑,脚下的步子却是软得不像话,不慎左脚绊右脚了,若非陆策宣双臂环着她,怕是要跌了。
“我当殿下酒量很好。”陆策宣道。
“我酒量不好吗?”怡安靠在他胸膛上,掀起一只眼,挑眉睨他,“我没醉。”
陆策宣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表情尽收目中,眼底浮起微薄笑意。
紧跟在二人身后的如瑜如璋对视一眼,然后上前。
如瑜开口,“将军,还是让我们来扶殿下吧。”
陆策宣没有松手,他道:“不必了,你们先回去备水。”
“是。”
见怡安脚步实在飘,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怡安顺从地环住他的脖子,闭上眼小憩。
-
水备好了。
却只有陆策宣与怡安进去了。
如瑜三人则蹲守在门口。
如璋看一眼身后紧闭的殿门,开口:“殿下醉了,我们不进去帮忙吗?”
“好像不合适。”百景犹疑道,“……陆将军会照顾殿下的吧。”
如璋闻言望向她,好笑道:“从前你不是最讨厌陆将军,在府中三天两头说他坏话,觉得他不安好心吗?”
百景摸摸鼻子,目移,“殿下病倒那日,我瞧他照顾殿下挺尽心的……”
这倒是不假。
-
洗浴室里很是安静。
怡安靠在陆策宣胸口,无声闭目,气息平稳。
陆策宣当她睡着了,遂替她解了外衣,想将人放入水。
不料,怡安突然使坏。
她入水后,勾着陆策宣脖子的手骤然用力,险些叫陆策宣跟着跌进去。
水花四溅,水珠顺着陆策宣冷峻的眉眼滑落。
得逞后的怡安笑得孩子气。
陆策宣半蹲在浴桶前,被溅湿了半身,眉眼深邃,不见恼意,只平静从容地望着怡安。
怡安也盯着他。
浴桶中冒起蒸蒸向上的水雾,模糊了眉眼。
半晌后,一只湿漉漉的手从水里伸出来,在陆策宣的脸上戳了戳、又戳了戳。
陆策宣这才捉住了怡安的手,低声道:“别闹。”
“嘿嘿。”怡安开口,“谢谢你。”
陆策宣虚心求教,“这回又谢什么?”
“嗯……”怡安沉吟,她头一歪,倒在陆策宣肩上,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谢你是个好人。”
陆策宣偏过头,两人交颈,得以闻见怡安发丝上的脉脉清香。他幽深的目光噙住怡安的脸庞,他抬手,扶在怡安细腻的颈侧。
“不要老是道谢。”香气盈在鼻尖,他哑声道。
因为陆策宣不可能总是好人。
他欺身压了上去。
水花又起。
水雾升腾。
荒唐了不知多久。
-
翌日。
“嘶。”怡安醒时,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揉按疼痛的头。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
“殿下醒了。”
低沉清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叫怡安愣了愣。
她转过头,只见陆策宣穿着亵衣,神色清明地躺在她身旁。
成婚多日,这是怡安头一回在醒来后见陆策宣还在身边。
看来他昨日也醉得不轻。
怡安将手伸回被中,笑道:“将军也方醒吗?”
陆策宣点头,他问:“头难受吗?”
怡安老实答:“有点,但不妨事,如瑜应该已经备好了解酒汤。”
“下次莫再贪杯了。”陆策宣的目光在晨光里显得柔和。
怡安平日并非纵情之人,她也许多年没有醉过了。昨日的蒲桃酒实在香甜,叫人不能停杯。
“饿不饿。”陆策宣掀开被子一角,下床,“我去叫人传膳。”
“欸。”怡安叫住他,缩在被中眨了眨眼,“比起传膳,还是先穿衣吧。”
她衣裳都丢在洗浴室里头,这样起来叫人伺候,有些太不像话了。
陆策宣这才反应过来疏忽,脸一热,他微微撇开脸道:“昨夜为你擦了药,这才没替你穿衣。”
“擦药?”怡安目露茫然。
她不曾受伤啊。
陆策宣提醒她,“在后背。”
怡安侧过身体回头。
原是光洁的后背上有几条红色的淤痕,应是昨夜在浴桶上压出来的……
陆策宣发现后,给她上了药。
他抿唇道:“抱歉,是我没留心。”
怡安闻言抬起头,看向陆策宣的目光有些无奈。
她缓缓道:“昨夜将军叫我不要老是道谢。”
“那我回赠将军一句。”怡安红唇轻启,“不必老是道歉。”
昨夜之事,她又不是真醉得不省人事了,你情我愿,有什么好道歉的?
听见怡安还能忆起昨夜说过的话,陆策宣面上不显,耳朵悄悄红了,他低声道:“知晓了。”
说完,他脚步略显匆乱地想要离开。
走了两步,又想起还没替怡安取衣裳,不得不折返。
一来二去的模样,逗得怡安裹着被子莞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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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