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乡镇的新年年味很足,街头街尾几乎都认识,出门就互相问好,见到有带着小孩出行的人家,那又得在道上停留一会儿,推搡客套红包一番。
小巷子里聚在一起玩耍的小孩,摔炮、斗卡、分零食。
纪希莹一早就穿好了喜庆的明朝汉服,斜背着烟青色刺绣提花小包,里头装着金元宝巧克力,说要结交朋友去,吃了早饭就出了门。
红刺桐铺道,本来就红艳艳了,家家户户又悬挂了节日氛围十足的红灯笼,就更是喜气盈天。
但,忽地一阵哭声传来,越近就越大。
原本欢天喜地出去的纪希莹,出去不到十分钟,脸上沾了污泥,一边走回来一边哭。
“隔壁班的李文轩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不和我玩。姐姐,我才不是呢,爸爸妈妈会来接我的,对不对。”
“当然对。揍他没?”
“揍了,他趴地上,然后爬起来回去告他妈妈去了。”
“那你哭什么?”
“我也得哭,才能不被他找上门碰瓷啊。”
许采薇哭笑不得地摸摸她的头发。
她人从外头进来,哭得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一张脸脏兮兮的,刚穿出去的汉服上边角也乌糟。林丽华本来要说好好一条新裙子糟蹋了。
许采薇赶紧牵上了她的手,“老太太,别生气,我教训她。”说着,两个人就跑到了井边去洗手洗脸,一阵的嘻嘻哈哈,也不像打架打输的。
“倒也提醒了我。”
节日气氛浓,老太太看着两个孙辈,脾气也好,没多说,转身进了屋。
等许采薇带着纪希莹回来之后,林丽华借着新年的借口,主动给泰国的她家人打去了电话,又招手让纪希莹去接。
电话那头是纪希莹的父母。
泰国也过农历新年在放假,理应能回来的。但早些年移民出去的人因为南村响应发展,有一阵子的卖地风潮,他们村里的地被宗族的兄弟占走,闹了不愉快,分文没分到,就再也不回东滨了。
刚开始出去没拿到永签,打工照顾不了幼女,他们就将孩子放给了林丽华,每年寄钱来。
每年也都说下一年就来接,到了纪希莹都上小学了,还没见他们回来一次。
电话里照例安抚了纪希莹,又承诺会寄送些好吃好玩的。
还说等她哥哥实习结束,年底就会回国一趟了。
“真的吗?好,我会乖乖读书等你们的。”
一通电话缓了纪希莹的不安,挂了电话后,更是飞奔出门,又找到在巷子里玩的那群小孩,一顿的嘚瑟和炫耀。
那些个孩子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还被她收买,说到时候一起分享泰国的零食和玩具,就又和好了。
她蹦蹦跶跶地还到了隔壁屋子去,熟门熟路地上二楼,摸着石壁踩着木梯去找陈默琛,推开门,见他在忙,就在他房间里转悠,东看看西瞧瞧的。
屋内东西清走了,没什么可看。
陈默琛哪能不知道这雀跃都藏不住的人的存在,摘下了耳机,椅凳往后颠了颠,他扫了一眼纪希莹,眼瞳温温,问,“有什么要说的。”
纪希莹转身子过来,笑嘻嘻,“大哥哥,我哥哥就要回来了。”
纪嘉禾要回来了?
她神秘兮兮,走到他身边来,小声和他嘀咕,“看在你平时对我那么好的份上,我得告诉你。彩妮姐姐喜欢我哥,一直也因为他,所以婆婆给她相亲,她都不答应。”
“然后呢?”
陈默琛看着她,肯定也不是只来通风报信那么简单。
纪希莹笑笑,指了指他桌面上的一盒曲奇,预谋已久地说,“然后你要不要给我这个,我就考虑站你这边?”
他点了她额头,“拿去吧,这东西昨天人才送的,你就知道了。”
“这些天,你们也不关窗户,看得见啊。”
纪希莹指着对面的窗户,昨天在姐姐房间里做寒假功课的时候,老早就从对面看到了。她心满意足地拿在手上,很喜欢上面小熊的图案,“大哥哥,你放心。姐姐和我哥已经有好久没联系了,没在谈恋爱,甚至连微信都没有。”
陈默琛听了,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别说纪嘉禾没有,他也没有。
木椅卡嘎地落在地上,心下顿时讪讪。
纪希莹一回去,也把同样的消息告诉了许采薇,外婆在旁边听了先说,“那臭小子去了国外也有五年了,还记不记得人的呀,平时连通电话也没有,按我说,可别等他,听到没有。”
“就算回来了,也别理他。和个比他好的人在一起,都强。这也不是以前那六七十年代,还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们找别人去,不做现代王宝钏。”
许采薇本来想笑,可这阵子外婆见回来了许多外来的游子,见她和隔壁的人也不来电,每天就给她拉郎配,一天安排一个。
被逼急了,她起了点逆反,就回答,“老太太,我耳朵听了。可是我的心不听呀。”捂着胸口,她做着可怜状,声音低低,听着略委屈,“可怎么办。”
老太太听了,连忙关了灶火,当了真,安慰说,“你还真在等纪家那小子啊。他在国外这么些年,说不定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再说见了那么多外国小妞,听说泰国好多混血儿,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还能记得你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的心是跟着他跑了。”
这是许彩妮日记里的原话,还真不是乱说。
许采薇看着外婆关心欲乱的神色,再在后头适当地加了句,“今天下午的相亲,一想起他,我也没心情去了。取消了吧。”
说完,她切完了手中的洋葱,假装伤心地抹了两把眼泪,“垂头丧气”转出厨房。
老太太平时吃软不吃硬,摸了她的肩背,赶紧安抚说,“行,行行。哎,歇息几天,都是那臭小子害的。”
嘴里一边还叨叨,“那臭小子是长得不错,读书也好,脑子是好使,可我就不信了,怎么就找不到替代了呢。”
许采薇,“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哪有说代替就代替的。是找不到了,老太太比他差的别再给我安排了,我不会看上的。再说,那么好的人,全东滨镇肯定没有一个......”
她话顿停,“能代替。”
转头,就看见了跟着许州书奶奶进门来的陈默琛。
他头发剪了,整个人轮廓感更强,一身衣服又永远新净,不带重复的,意外有别于之前,顿时眼前一亮。
她勉强笑笑,点头同他们打了招呼。
进门的人是将她一片真心剖白远在国外的纪嘉禾的心意听得一清二楚,脸上微带着戏谑的笑意,扫了她一眼,目色沉沉。
许采薇不好说,占着彩妮的身份,还对别人的青梅竹马这般表白,得有多燥,捧着一盆子待剪枝的月季就略过了他们到了二楼去。
脸火辣辣地红。
他们也只是过来送东西的,不一会儿就回去了,陈默琛在房间里窗户四开,又开着手提电脑,助理张应瑶今年得了公司最佳实习生的称号,除夕前夕,在之前拉的民风演奏家的合作群里积极发新年祝福。
手机一直叮叮咚咚地响。
有人问年后大概什么时候开工。
什么时候需要到宜安去录音。
她也一一回答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许采薇也才反应过来,她在这个群里,就问了一句,“怎么国艺奖金赛的得奖者,也必须得去宜安?”
张应瑶:老师放心哦,来回的车费我们会报销的,还有住宿,我们也会安排。年后,电影那边还会派个摄制小组到我们这访谈,建议来哦,有机会出镜,到时候也是个宣传自家乐团的机会。
群里闻言纷纷表示会尽量挤出时间来配合,也愿意配合电影摄制后采。而许采薇则是当中唯一不一样的,她说,“抱歉,事先不知道,那我退回你们原先给的定金,就不参加了,谢谢。”
话聊没多久,群里就少了一个人。
随即张应瑶就截退款图过来给陈默琛,附言:没戏。
和他没关系,只是提到宜安就不去。
可,为什么那么抵触宜安呢。
陈默琛看了一眼隔壁,那绿框窗台上摆了一瓶朝阳的月季,朵朵欲展而未展,花色却已经迷人眼了。
随风摇摆着,不知几时才开。
过了除夕,他回了宜安,和亲生父亲陈风裕一家子吃饭。
偌大的花园别墅,庭院深深,他们坐在餐厅里,陈风裕问了他许州书老人家的情况,知道老人家春节不到宜安,不是记恨他的事就放宽了些心。
陈默琛和这个家的联系本来也不深,父亲的新任太太黄欣宇见他来客客气气招待,显得有些拘束,充满了客套和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全是因为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儿子。
这头,陈风裕正在说话,他翘着腿在那里玩手机,与人不同频,一看就扎眼。陈风裕更是看了正在玩手机笑的人,拍了桌。
“陈新元,你老子我在说着话,谁教你还拿个手机在那。知不知道尊重人。同是我儿子,怎么你就没有你哥的一半呢?”
黄欣宇看着脸色,赶紧抽走了儿子手机,说“好了好了,吃饭呢,你发什么脾气,你又玩什么手机,都少说几句。”
就是因为每次陈默琛来,陈风裕就喜欢拿他对标陈新元。话里话外都有她儿子比不上跟着奶奶长大的陈默琛,直数落。
所以吃完了饭,平时能给太太们折腾各种活动的黄欣宇什么也没安排,吩咐了阿姨切了水果,陪坐着,话少。
只偶尔听见陈风裕要将一些公司股份转给陈默琛,才转头皱几个眉头。
陈新元则完全是富二代的典型习性,只顾着吃喝玩乐、钱够花也就行,从小被宠惯了,一点也不想费劲,对于这些公司股权的分配也不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