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镇有三大官窑和无数小型私窑,每年烧制的瓷器全部上供京城皇族,销往全国各地,当地人普遍以烧瓷为生。
是以这里街铺繁多,来往的行人除了打扮简素的本地人就是外地来的商客。
奔波了一整日,乔依和乔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嘴巴发苦。进店选了本地最大的食肆进去,点了葫芦鸡、黄瓜鸡蛋、豆腐白菜汤。
等待上菜的间隙,乔依向小二打听:“小兄弟,你可知哪有琉璃?”
店小二笑道:“来这的人都是来寻瓷器,像姑娘来寻琉璃的倒是第一个。”
他四处看了眼,压低声音道:“烧制琉璃的窑,我还真知道一家。”
乔依来了精神,“那能否麻烦小兄弟帮我指路,酬金好说。”
店小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爽快答应,只等两人用完晚饭,就带她们过去。这里的菜味道一般,价格还不便宜,三道菜外加两碗米饭就花了三两多银子。
日头要落不落地挂在树梢,街上各家店都点亮了灯笼。
店小二找了人暂时顶他的岗,便即带着乔依两人出了食肆,一路七绕八绕的走了半个时辰还没到他说的铺子。乔知压低声音:“姐,他们不对劲!”
乔依点点头,问:“小兄弟,还有多远呐?”
店小二回头诚恳地道:“快了,穿过前面那条巷子就到了。”在转过头无人看到的角度,他缓缓露出一个狡诈的阴暗笑容。
……
夜幕笼罩上桥村,上弦月挂在柳树梢头,村子里寂静无声。
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靠近村西茅草屋,影子翻进院子,在房檐下点燃火石,女人干瘪的轮廓被火光描绘出来,正是张串子娘。
“烧了房子,看贱人去哪住!不过她那么有钱,说不定藏了银钱在屋内。”这样想着,张串子娘也不着急放火,便即举起油灯在屋内翻箱倒柜。
顾渊踩着夜色下山,往日梳理齐整的发髻落下几缕黑发。他双手轻轻护着竹筐中刚摘的菌子,这可是他寻了好几日的药植。
经过村西乔家时,一抹微弱的灯光吸引了他。男人停下脚步,微微皱起眉。今日才是乔依出门的第三日,她家怎么会有人?
靠近茅草屋才看清那人,根本不是乔依或乔知,而是张串子娘。她此时正撅起屁股趴在床底翻找着什么。
不用想,定是趁乔依不在家,来偷东西的。
顾渊对张串子娘,或者说这个村子的大部分村民都极度厌恶,和善可亲只是他的保护色,骨子里他巴不得这些人受尽折磨而死。
“他奶的,怎么一个铜板都找不见?”张串子娘翻找无果,狠狠咒骂乔依姐弟,一边挪动双腿想从床底下退出来,不想一只大脚踩在了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都压趴在地上。
“谁……顾,顾大夫?”
张串子娘还在懵逼状态,她八百年没转动过的脑子有些卡壳,不明白大半夜的顾渊怎么会出现在乔依屋内。
而且还用脚踩着她,他莫不是疯了。
顾渊态度依旧温和,“张婶,你大半夜在别人家中翻出什么来了?”
张串子娘打了个寒颤,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顾渊的力气出奇地大,她竟未能挪动分毫。
“小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只是路过,听到有响动就来看看,我好歹是你长辈,先把我放开!”
她摆出长辈的架子拉下脸训斥着,想着顾渊从小守礼尊师重道,待人又温和没有脾气,自然会放开她。
昏暗的灯光下,顾渊的表情晦暗不明,俊俏深邃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诡异地笑着,脚下却加大了力气,张串子娘被踩得隔夜饭差点吐出来。
似乎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顾渊眸中闪过寒光,“还是那么爱拿长辈压人。既然那么爱当长辈,那就由你第一个试药好了!”
正好采的毒菌子需要试试药性,她能够当首位试药人,提前一步去见串子爹,算是他格外开恩了。
他清楚记得,寒冬中他无偿用最后一副药材救了张春丫,只求张串子娘给他一口吃的时,她捏着嗓子说:“我当长辈的都吃不饱,你年轻人就不能忍忍?!”
张家人的绝情,村民的冷漠与忘恩负义才让他明白什么叫人性之恶,被活活饿死前,他唯一的念头便是下辈子再也不会烂好心地帮助别人!什么悬壶济世,什么拯救苍生,祖师爷传下来的救世祖训就是狗屁!
那些人配得到救治吗?他们不配!
重活一世,他只为自己而活,那些前世欺凌过他的人,都将得到报应!
伴随他清润嗓音的,是高高扬起的木棍。
张串子娘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血液倒流急促冲往头顶,被打晕的前一秒,她听到顾渊冷冷地说:“你活该!”
八月的天气已有几丝凉意,村子的晒谷场上忙碌的村民赶在日落前将粮食口袋扎紧,才有时间坐在树荫下休息。
赵三吧哒吧哒抽旱烟,对一旁的汉子说:“你知道吗,串子娘昨天疯了!一会儿说串子趴在她背上要吃她一会儿又说天上下大雪!”
“我也是刚刚得知的。她儿子失踪,当娘的又一夜之间疯了,真是世事无常。”
“要说张家,真的邪门!老子死了才几年,儿子也失踪了,老娘又疯掉了!只剩个春丫一个好的。”
“会不会撞邪祟了?”
“有可能,以后离他们家远一点,晦气!”
顾渊背着药箱路过晒谷场,闻言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他笑着朝众人打招呼,为首的老汉问:“顾大夫又去给串子娘看诊吗?”
顾渊点点头,“正是,我想尽己所能地帮一下张婶子。”
寒暄片刻后他抬脚离开,身后全是夸赞他如何医者仁心如何善良的话。
张春丫站在院门口看到日思夜念的身影出现在路口时,双眼发亮。她快步跑回屋子,对绑住手脚的串子娘道:“娘,顾大夫来了。”
原本还在呓语的串子娘突然疯狂大叫,似乎很排斥“顾大夫”这三个字,她拼命地扭动身子企图逃走,被张春丫狠狠打了一耳光。
张春丫五官扭曲,眼中全是焦急,“顾大哥是来给你看病的,你要再吵我今晚就不给你饭吃!”
或许是她的巴掌和威胁起了作用,串子娘终于安静了下来。
张家原本家境不错,但张串子好赌,将他爹早年挣下的家底败了个精光。如今张家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堂屋内连个齐全的椅子都没有。
张春丫红着脸找来一只竹凳,请顾渊坐下诊脉,随即去厨房煮茶水了。屋内只剩下顾渊和独自呓语的串子娘,他慢条斯理地从药箱翻出银针和几颗丹药。
昏暗的堂屋内,顾渊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自己满意的试验品,随后仔细观察了下串子娘的舌头和眼睑,有些许发青,这是菌子毒素蔓延的表象。
再过几日,她就会由疯癫转为暴力伤人。
顾渊原本想多留串子娘几日,观察这种毒素正常的演变过程,但寒潮马上就会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张春丫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浑浊茶水,“顾大哥,请喝茶。”
顾渊接过,递给她几颗丹药,“这是清神醒脑的丹药,早中晚给服下一颗。”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乔依不在的这几日,上桥村的村民依旧有忙不完的农活,闲暇之余依旧有谈不完的八卦。
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炊烟。
村长坐在主位上正准备动筷子,村东头的刘老三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喊道:“村长不好了!串子娘疯了!”
猝然被打扰用饭,村长有些不悦,“她不是早疯了吗?”
刘老三跺跺脚,急得满头大汗,“不是,她完全疯了,正拿着菜刀到处砍人!”
“啥?”
村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个破村子怎么这么多事,一天天不让他清闲。但这种事还是得管的,他放下碗筷,带着三个儿子和刘老三出门往张家走了。
村民们纷纷聚在河边,不怕死地站在那指指点点。看到村长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使他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已经将串子娘压在地上,染了血的菜刀被仍在远处。串子娘如失去理智的母兽剧烈地挣扎着,几人压制地竟然有些吃力。
其中一个汉子骂道:“他娘的,这疯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
村长问:“可有人受伤?”
有两三个人站了出来,都是张家的邻居,外出时被发疯的串子娘看到就无差别攻击了,不过受的都是轻伤。
受伤最严重的当属张春丫,她苍白着脸呆呆地站在人群中,捂着胳膊上流血的伤口哭泣。
“顾大夫可在?”
“他今日在城中坐诊,估计晚上才会回来。”
村长叹了一口气,对大儿子道:“先带春丫到我们家包扎一下伤口。等顾大夫回来了再让他看诊。”
张春丫的伤口深可见骨,按理说应该及时送医,但村里谁也不想为她花钱请别的大夫看诊,也不愿花几文钱坐车去县城找顾渊。村长想,反正疼的不是他,先让张春丫忍忍也无妨。
“你们几个拿绳子将串子娘绑了,先关在她家中,留几个人轮流看守,免得她再出来伤人。”
刘老三有些后怕:“村长,串子娘是不是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