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收拾好药剂和注射器后,冯朵还是有些担心:“秦医生,有一句话还是必须提前告诉您,您所负责的病人中有几位的状态不太好……尤其是103号,我听说……我听说他吃过人……不对,是他的精神体吞食过别人的精神体。”
冯朵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似乎在微微颤抖,不过只是几秒钟便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样子,冲着冯朵点点头:“多谢,不过没关系,如果他敢吃人,我会亲自撕裂他的嘴。”
冯朵朝着男人笑了:“秦医生,您真的很专业,和别人不太一样。”
她没有权限进入地下二层,于是只能将男人送到阶梯口,看着男人的身影没入黑暗。
沈眷戴好口罩与眼镜,推着载物车进入地下二层,目光扫过药剂,都是一些没有说明的非透明试剂瓶,上面标着对应的房间号。
第一个房间里躺着的是一个女生,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很瘦弱,她似乎醒着,但紧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沈眷用白大褂遮住女生的手臂,将一部分液体注入自带的试剂瓶,将其余部分注射到女生身体里。
女生依然没有动静,如果不是探到了她的脉搏,沈眷会怀疑她是否还有呼吸。
后面的病人状况也差不多,大部分都没什么生气,有人睁着眼却将沈眷视为死物,有人躁动却依旧配合,有的房间的病人绑着束缚带、有的戴着手铐脚镣,也有一些病人是自由的,但他们多半也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直到来到103号房间,沈眷打开门,余柏正躺在病床上,四肢被束缚着,双眼空洞无神。
“饿……饿……”
他似乎能感觉到沈眷的靠近,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饿……”
沈眷握住他的手腕,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S级向导只要进入过哨兵的精神图景,在第二次进入时就会轻松很多,沈眷曾短暂地做过余柏的哨兵,再次进入并不难,但他们许久没有过精神链接,毫不费力就能突破精神壁还是有些奇怪。
沈眷并非看不出其中的蹊跷,余柏如今的精神状态很奇怪,他设想过,也许余柏精神图景早已坍塌、也许险象丛生,但他面前只有一片漆黑。
或者说,是一片虚无。
“藏海,去找比娜。”
余柏的精神体是一头棕熊,这与他的形象不算符合,他读中学的时候身体还不算好,整个人过分消瘦,高二那年才把身体养好,身体也壮了不少。
沈眷高一的时候,余柏高三,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平日里沉默寡言,成绩却格外好。他们人生的交集产生于一场校内篮球赛,沈眷顶替受伤的班长打中锋,沈眷在向导里个头算是高的但是面对一群哨兵就不够看了,余柏带领的队伍可以说完全没把人放在眼里,只是没想到沈眷进攻能力极强,最后以小比分赢得了胜利。
那天沈眷在更衣室的最里面换衣服,听到几个高三学长嘴里不干不净。
“靠脸赢得吧?”
“谁知道呢,你是不是放水了?”
两个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余柏低沉的声音响起:“有这个时间不如练练自己的能力,是谁教给你们在校内搞向导歧视?”
几个队员自觉羞愧,不敢再说什么,沈眷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去。
只是后来沈眷多了一个习惯,在下午课间休息时到篮球场看余柏打篮球。
余柏对比其他人来说,成长的过快也过于平稳,很少有人见过他狼狈的时候,包括沈眷。
而此刻,沈眷被迫退出他虚无的精神图景,看着余柏空洞迷茫的眼神,心脏仿佛被攥紧,他如此的憎恨余柏,午夜梦回无数次想要亲手了解这个背叛了所有人的凶手,可当他见到余柏,却发觉自己不忍动手。
沈眷想问问余柏为什么,想看到他愧疚、挣扎的表情,他恨余柏却不想余柏去死,只想他同自己一般留在痛苦里。
沈眷想过,余柏或许东躲西藏也不好受,或许也会想起他们的过往而觉得遗憾,很长一段时间,沈眷甚至怀疑余柏可能已经死了。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余柏会被困在这个监狱般的疗养院里,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精神图景近乎消失的废人。
余柏房间里的摄像头被提前做了手脚,沈眷将原本应当注射给余柏的药剂换为了普通的镇定剂,离开了地下二层。
“秦医生,辛苦了。”
“这没什么,”沈眷察觉到女生正盯着他,摘下口罩:“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你的女朋友?”
“我的男朋友,”沈眷摘下口罩,神情疲惫:“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冯朵惊讶于他的大方自然:“秦医生有男朋友了?”
“是的,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
“不能时常见面吗?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吧,”冯朵似乎觉得有些可惜:“我也很久没回过家了,这份工作对于别人来说还不错,对我来说却不够好。”
“你看起来很恋家。”
冯朵确实符合一个恋家小女孩的特征,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桌子上放在看了一半的粉红色封面的小说,每次见到她都在补觉,工作起来有些刻板却十分负责,这样温和中庸的人与这座死气沉沉、疑云密布的疗养院格格不入。
“是的,我真的很想回家,可是这里太忙了,”冯朵有些遗憾:“不过他们给的太多了,我确实没理由辞职。”
“是啊,都是为了生活。”
沈眷回到主楼的办公室,上面堆满了文件,大多都是些细碎的小事,薛渺帮他完成了一大半,只需要他签字确认。
如今他来到疗养院已有一个月的时间,不仅没有接触到谜团的真相,反而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困难,安娜学姐为何研究CBSD药物?余柏的精神图景为何一片虚无?这些他都无从知晓。
沈眷独自来到地下室,这里有一个简易的实验室,应该是方便安娜生前实验所造,他把从两个房间偷走的药物分别进行提纯研究,动作娴熟地操作着设备,时间在密闭的空间里缓慢流逝,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和试剂滴落的轻响。
初步检测过后几乎可以确定,两份药物都含有极其复杂的神经活性成分,远超常规镇静剂或精神稳定剂的范畴,基本可以确定是M系药物的延伸产物。更关键的是,沈眷在样本中检测到了微量的、高度浓缩的向导素痕迹,这绝非自然产物,而是经过人工提取和高度提纯的。
“饿……饿……”
沈眷突然想起D90-M在过度为D90-E的过程中会产生一种副产物,即具有精神摧毁作用的希匹斯,而其使用后,病人的表现则是对于向导素的极度渴求以及饥饿感。
饥饿感,如同濒死之人的最后喘息,瞬间勾起了他刚才在余柏精神图景里感受到的虚无与绝望。
沈眷看着试管里在离心机中分离出的、呈现出诡异红色的结晶物,像一只猩红的眼睛,又像一张不断吞噬灵魂的嘴。
“我听说他的精神体吞食过别人的精神体。”
“对不起,我们赶到的时候秦副队长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有人说……有人说他的精神体被另一个精神体吞食了。”
“那他本人呢?他的尸体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要看到他的尸体!”
“沈队长您别这样……”B级哨兵露出悲凉的表情:“据说……据说……秦队长的尸体也被吃掉了。”
“饿……好饿……”
沈眷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沈眷瞬间收敛心神,迅速将所有关键样本和记录数据收起,顺手拿起旁边一份无关紧要的化学物质记录册翻开,脸上恢复了沈医生特有的那种略带疲惫的平静。
门被敲响了,是罗易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沈哥,您还在里面吗?需要我帮忙吗?或者给您倒杯咖啡?”
沈眷闭上双眼,对着门口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语调回应:“谢了罗易,不用麻烦了,我整理完这份记录就上去。”
门外的脚步声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离开了。
地下室里重归寂静,沈眷起身,缓缓靠在冰冷的实验台边,指尖拂过装着余柏样本的试管,冰冷的玻璃触感直抵心底,他的目光落在试管架上残留的、散发着危险深红色液体上,又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看到了地下二层那个被束缚在床上、精神体已然消散的故人。
“你知道的,希匹斯甚至可以用于犯人的审讯,”记忆里,教授的声音响起:“只要注入足够剂量的希匹斯,向导素就能成为引诱人犯罪的毒//品。”
沈眷离开实验室,夜色如墨,依旧压抑得让他透不过气,他清晰地明白自己正站在陷阱的边缘,身后是迷局,前方是深渊,而那个曾让他恨入骨髓又无法痛下杀手的人……这一切都同他计算的不一样,他却不得不一意孤行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