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瑰从副本里出来,结果看见登录室里满地血海,到处都是炮轰过一样的焦黑,墙壁和地面都砸碎了,就好像刚经历过陨石雨,莫名其妙到白流苏的前台问他:“里头是怎么了?”
白秘书满脸愁容,“上面把梵东归、姬伊万还有迪克开除了。”
范瑰纳闷地寻思了半天,“谁?”
“……你不用知道,反正就是马总开除了三个人。梵东归负隅顽抗,教安保部门拿反重力炮轰成渣子啦!”
范瑰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光顾着问自己的事,“姽婳是不是回来了?”
白流苏抬头观望了一圈,“是吗,我没看见啊,她啥时候回来的?”
范瑰抬手指在桌面轻叩,默不作声打量了白流苏一眼,他应该不会瞎说,也没理由隐瞒。
“我问你,咱们这个公司,有没有密室、牢房之类的地方?”
白流苏眼光诧异,盯了她一眼,但是面对冥王星又不敢直接骂“是不是油饼”,只好克制地回:“我们这是个合法企业,你在说什么东西呢?”
范瑰有点不耐烦,直接问:“那咱们这个公司,最隐秘最牢固的地方在哪?”
这下白流苏坐不住了,“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他期期艾艾、战战兢兢的模样,范瑰只好压下脾气,耐着性子问:“那个——姽婳她说她厌烦了上班,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被高层找到,你知道她能藏在哪里吗?”
白流苏惊愕得停下了一切动作,两只大眼泡瞪得滚圆,跳起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什么玩意儿?!她说她要干什么?!太过分了!简直太过分啦!”
范瑰终于脾气爆炸,把他薅到了桌面上,“你到底有没有答案?我找你来反问我了吗?”
白流苏终于把重点放到了自己的小命上,双手拼命地摇动,“没有没有!哎呀,你容我想一想。”
范瑰松开手,抱着两臂像看守囚犯一样往边上一站,就等着他思考。
“要说找一个最隐秘的地方……那还得是副本里呀。”
范瑰直接否定,“不会的,她不会进副本。”
“为什么?”
“她要是进了副本,不是跟鱼归大海一样,那不叫坐监牢,叫得了自由。”
白流苏越听越奇怪,“姽婳为什么要去坐监牢?”
范瑰眼皮一翻,不耐烦的眼光照射,白流苏就马上明白了,“好好好,我不问!不该问的不问,我明白。不过——要是说公司里有什么地方,能跟牢房相比,那应该只有一个地方了——你听说过副本开发部门吗?”
范瑰眉头一皱,“什么部门?没听过。”
“你没听过也很正常,副本开发部门是新成立的,其实是从建模部门分离出来,他们原本只有四个人,那么多信息编辑不过来……”
看他又开始絮絮叨叨,范瑰又打断了他,“姽婳在那里?带我去。”
这句祈使句直接把白流苏定住,他眨巴着眼睛,谨慎地嘱咐了两句,“那个地方跟我们的穿越部门不一样,你最好是能……收敛一下,别太出格了。”
范瑰冷笑一声,“这个新部门挺狂啊,我还没见过能让我收敛的人,这我得看看去。”
“不是——”白流苏感觉大事不妙,急忙追在后头,前面的范瑰大步流星,携着怨怒流窜进电梯里,抱着两臂盯着不停变化的电子屏。白流苏在旁边吓得像只蠢鹅,一声也不敢出,只能静悄悄拿两只眼睛盯着她。
等到到达楼层了,两片电梯门刚一开启,还没等白流苏反应过来,范瑰就跟一缕风一样打眼前窜出,带动得他从头到脚能飘飞的零碎儿全暴走起来。
“等——等一下!”白流苏起先叫了一声,又压抑下嗓门,吐着舌头追在后头。
结果范瑰穿过了一道玻璃门,就愣在原地,看见一间办公室里挤满了几排办公桌,每个小隔间就像地下城地精的小摊位一样,挤挤挨挨,也就方寸两三步大。每个小隔间都坐着一个眼镜片赶上酒瓶底厚的办公人员,正把脸贴在方块形状的小光屏上,手里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宛如一座人形机器。
这下范瑰迷惑了,走出几步眼光大致略过一圈,临近的一个小员工不期然抬头一看,忽然愕然,指着她大叫了一声:“冥王星!这是冥王星!”
这一声激起千层浪,许许多多的小地精……不是,小员工宛如追星成功了一样,嗖一下子包围上来,叽叽喳喳围着范瑰。
白流苏赶紧挤进了包围圈,生怕范瑰被挤得生气了,把那些小迷妹小迷弟挡开,先跟范瑰解释了两句,“我忘了说,你在这里相当于头牌……不是,相当于明星大牌,你看!”
他指了指墙上一张海报,范瑰才看出那竟然是自己,画得器宇轩昂、金光闪闪,穿着件黑色小西装,披散黑长直,带着副细银边黑框眼镜,背后一行飞扬大字:天下第一霸道总裁!
“……什么玩意儿?”
白流苏一张手,比量着一排墙壁,“榜上前十名都做过海报,大肆宣传过,原本还想做一些周边产品拿来卖呢!后面不是发生了那次乌龙大考核嘛,你们又不许排名了……”
范瑰又左右看看,果然又看见墙上贴了好几个老熟人,简直不忍直视,又扭过头看着白流苏,“姽婳来这干什么?”
他招招手,把范瑰引到最后一排一个小隔间,这地方应该没有人办公,桌面上除了键盘和光屏就空空的,不像其他人桌面上摆了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白流苏熟练地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个数据库,自己眯起眼睛抵了下眼镜框,用手指尖比着,在光屏上阅读起来一篇文字。
范瑰懒得读这么多蝇文小字,踢了一脚凳子,“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你能不能一次性说明白?”
白流苏终于搜索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把光屏角度摆正了,冲着范瑰的方向,方便她来看。
“这个部门叫副本开发部,其实就是负责编辑那么多小世界里面千千万万个故事情节的。原本副本相关的一切都属于建模部门,但是他们就四个人,忙活不过来,所以把剧情编辑的工作分割出来,又招聘了一些段子手……呃、小编辑、小写手来,就是眼前那些人了。你刚才说姽婳要找一个世界上最隐秘、最牢固的监狱,我跟你说,没有哪个地方,比没编辑完的一维世界更像一个监狱了。进了这里面,别说姽婳,就算玉皇大帝他也没辙。”
范瑰推开他,“我进去看看。”
白流苏被她轻轻一推,差点跌在地上,“哎呀,我还没说完。一个完成了一半的一维世界……”
范瑰没有耐性,而且脾气暴躁,到处找了一圈,发现一架简略的登录仪器,牵了几根线接到自己身上,另一头连接到编辑器,最后把头盔往脑壳上一扣,“我走了。”
“……很危险。”白流苏讲完自己的观点,看着对方装备都穿好了,又无奈叹了口气,“我刚才说的你一句都没听吗?”
“我听了。”范瑰施舍给他一个假笑,然后一按手上的登录键,双眼翻白,灵犀乍然转移,觉得自己缩成很小的一点,被丢到了宇宙的哪个角落……
这地方只有一团混沌,什么都没有,连形状颜色的概念都没,所以竟然都不能说是一片漆黑。
滴滴——滴滴——
全世界只有一条不停闪烁的线段,在茫然昏聩里一闪,一现,一闪,一现……
努力琢磨了半天,范瑰忽然感念,这好像是个输入符号,自己似乎被吸进了光屏里,失去了形体肉身,只剩下空白的页面。她顺着几行空格往上翻,看见了最后几行文字,上面写着:
她进来之后,逆着狂风暴雪行走了半天,把破烂的披风裹在脸上,艰难地倾斜砥行,终于找到一个破窝棚,走进去将柴门关闭,再不出来了。
范瑰想了想,自己舒展了一下思维,往下书写:
我在地上升起一团火,暖光照亮了小院与门扉,姽婳该要出来见我了吧?
寂静持续了半天,输入符号呆板无聊地闪烁着,终于又往下书写了:
柴门又从里面打开,一个佝偻的人形走出来,她在篝火边沉默地坐下,沉吟了片刻,叹息着说:“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吗?”
范瑰一听她的话还挺气,但是此刻很不方便多扯闲话,只好干干巴巴地说:“你一声不响跑来这藏起来,扔下了上个副本的烂摊子,我不应该来找你吗?”
姽婳也盯着闪烁的输入符号,可能世界看她们半天都没有反应,自己输入了一句:风雪呼号,寒风凛冽,天地间寂然无语。
“我待在这个地方是最好的,马挪没有了商奇,相当于自断一臂,他已经没有什么牌可打了。你不应该在这跟我纠缠,应该回去搞马挪,手撕董事会,捣毁战略决策委员会。”
范瑰不好说她,心里又烦躁,气哼哼地找了个话题,“你把我装戒指里,是报复我当初从你手上把戒指抢过来吗?”
姽婳轻笑了两声,她将手从破披风里伸出,满是伤痕皴裂的手指上套着另一枚戒指,“听檀是商奇当初送我的,他自己有一枚唱韵。我从他私人的小世界跑出来后,听檀一直戴着,后来被你抢走了,哈哈——”
知道了两枚指环的由来,范瑰忽然觉得膈应极了,想撸下来丢还给她,但是又想起来朦胧还装在里面,只好悻悻地打消了念头。
“你……你的主意那么些,就没有一个办法消灭商奇?非要自己在这里肉身为牢,困住他?”
姽婳把指环捻在手指间摩挲,沉默了一下,“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我待在这偷个懒,等你们把外面一切的矛盾摆平了,我再出去享受现成的。”
范瑰冷笑,“屁话说得真假,连我也骗不了。”
姽婳啧了一声,“画地为牢?还是自由自在?这实在很难说,活物总是需要一个精神追求的,也叫信仰,你有吗?”
范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姽婳先替她说了,“你有,就是仇恨。你把仇恨当成信仰。”
范瑰沉默不答,算是默认了。
“我就不一样,我不恨商奇。”姽婳说得很平淡,“因为我了解商奇,我要是恨他,他就会爽死。恨与爱是一体双面的,你必须得在乎,才能爱,才能转恨;要是不在乎,就没有这些复杂感情了。我对商奇,只有兴趣,就是玩儿,我留在这里只是玩一玩他罢了。”
说完她站了起来,披风的兜帽流开一线,露出一条侧脸削薄的边缘,她在输入符号后面写:地上出现一面光滑的冰镜,自己对着镜面照了照,然后冲着自己满是细小伤痕的脸,笑了笑。
“老师,你养我几十年,当玩具玩了几十年,现在终于轮到我了。现在得按照我的规矩来了,我也玩一玩你,咱们香的臭的、美的丑的,全来一遍。今天扒皮抽筋玩点激烈的,明天拔了舌头悄然无声几百年,再玩点安静的,什么时候玩够了,再从头来一遍,我好兴奋啊。”
冰面上反射出的那张脸抽搐了一下,姽婳猛然变了表情,狂怒地吼叫着,“姽婳!你、你敢!我才是你的老师,我掌控着你!你不过就是……就是我手心里的小飞虫一样……”
那张脸又抽搐了一下,恢复成狐狸般笑眯眯的模样,自问自答:“精彩精彩,老师的反应真有意思,再多骂几句给我听听。”
范瑰沉默地看着她在那里自娱自乐,半天站起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叹息了一声,选择下线。
看见她从翻白眼儿发昏的状态里清醒,白流苏好奇地问:“你找到姽婳了吗?”
范瑰没回答,反而反问:“我去了多长时间?”
“呃——大概,十来分钟。”
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然后乐出了声。不过这个笑容颇为苍凉,把白流苏给笑愣了。
“你、你笑什么?”
“你见过哪个副本,里外的时间差是负值吗?”
白流苏依然一脸懵逼,摇了摇头。
“我刚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