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汪洋大泽中的沙丘,被称作姑射丘,天上飞射过巨大的鳐鱼,懒散伸展着柔软的裙边。间或还有几群细小的彩色小飞鱼,成群结队地从头顶划过。高大艳丽的珊瑚树,留下遗骸的巨大砗磲,脚底晶莹透明的珍珠砂……四周的景象充满了生机。
玉蝴蝶百无聊赖地扯了扯鱼竿,扯上来一条孤零零的大蚯蚓,一条鱼都不见。
身后的李银蟾提醒她一声,“师父说了,你要是钓不上来鱼,让我们都没饭吃,你就自己下海去抓鱼吧。”
玉蝴蝶白了她一眼,“净喜欢干脱裤子放屁的事,直接让发妖抓鱼不是最快吗?”
李银蟾偏头想了想,“师父说钓鱼能磨炼你的心性,直接让发妖抓鱼,不是作弊吗?”
“所以我说,师父净喜欢搞脱裤子放屁的事……”玉蝴蝶若有所感,抬起头看着天上,见到一条格外巨大的鳐鱼,点状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巨大的胸鳍轻飘飘地随风摆动。鱼身上站立着三个人,随之飞近,玉蝴蝶渐渐眯起眼睛,表情紧张地吐出一句,“是画中仙,天工坊怎么追到这了?”
李银蟾追着她视线所及,也望了一眼,但她的神情掩饰得比较好,“天工坊没有那么闲,应该不是来追我们的,我觉得是个巧合,放轻松点。”
巨型飞鳐降落在沙丘上,装扮成临墨神官的姽婳先一步走下来,踩在软绵绵的沙地上,“摄魂天妪,给你的请柬,哪一位师妹来接啊?”
发妖瑶香雪就在蜂姑旁边,傻乎乎地伸双手过去接,一个声音立马叫住了她,玉蝴蝶袅袅婷婷地走过来,“那当然是我这个最受师父宠爱的首席弟子,大师姐来接啦。”
姽婳将一枚纸笺夹在两指之间,屈指一弹,将信笺凝滞在半空中。玉蝴蝶跟着两指捻出一枚银针,朝着信笺的方向射出,带着丝线的银针穿过了信笺的虚像。那封请柬忽然消失了,又在另一个方向显现。玉蝴蝶阴沉着脸看着,双手在眼前合掌,再一撑开,指尖夹起了数十枚细线,冲着一同方向激射而出。
一番穿针引线之后,丝丝缕缕的破空声不停响起,数根丝线将鳐鱼扯起,再猛一拉扯,大鱼被四分五裂,破碎成无数肉块。
姽婳抬起手,请柬仍然在右手捏着,她眨眨眼看着玉蝴蝶,一脸单纯的迷惑,“玉师妹,你说来接请柬,干什么把我们代步的坐骑撕了?”
玉蝴蝶的脸色愈加阴沉,她看来有点上头,忽然一只满是皱褶的手臂拦在身前,蜂姑亲自走近,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姽婳,两个人直直地对视着,看来是经过了一阵不见硝烟的交战。
蜂姑用一只干瘪细瘦的手掌,从姽婳手里将信笺取了过来,她拆开看了几眼,微一挑眉,“千年盛宴?”
“对啊,摄魂天妪当年在十二京表现出众,让几位帝君赞不绝口,所以这次盛宴特地嘱咐我们,一定要请您出席。”
蜂姑淡淡一笑,“那时候我尚且年轻,现在已经老了。”
姽婳偏过头笑看着她,“也不算多老吧,我倒觉得正好,比起风华正茂,我更喜欢夕阳无限。”
“临墨神官明明是风华正茂,心境也太迟暮沧桑了吧。”蜂姑也偏着头,打量着对面的姽婳,反问她,“这次千年盛宴,天语书库是以什么身份参加呢?”
“我们天语书库,还有天工坊,不过是为十二京跑腿的信差,忙前忙后组织盛宴,但是没有参加的资格。”姽婳的语气相当卑微,不过转头看到玉蝴蝶时,又挑衅般说,“玉师姐国色天香,有当年天妪几分功力,这次要不要跟着天妪一起上十二京,说不定博得哪位帝君的喜爱,留下来当个仙娥也未可知啊。”
玉蝴蝶正要气得口吐芬芳,蜂姑瞟了她一眼,又拦住了她。她只能冷冷地哼一声,把脸撇开。
“哦对了,”姽婳正欲转身,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我们在开明不死树的凤凰巢碰上了贵派的何贞师妹,天妪要是不想错过见面,不如多留几天啊。或者直接向开明不死树方向飞行几日,应该能遇上。”
几个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满地鳐鱼肉块,李银蟾摇头感叹,“这次真是来者不善。”
蜂姑思索了一下,却不太认同,“我没在神官那里感觉到不善。刚才我盯着她的眼睛,能看到她隐隐有入魔的趋势,但是她却没有什么恶意,跟她刚才说出来的话大不相同。”
“……”玉蝴蝶先愣住了,“一个天语书库的神官,有入魔的趋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恶意了。”
李银蟾换了个话题询问:“师父,您会去参加盛宴吗?”
蜂姑沉吟了一阵,“既然十二京特意派下来了请帖,还请天语书库的人来递,为师恐怕没有拒绝的余地。”
李银蟾满脸的不认同,“您若是不想去,弟子可以替您前去。”
“就是!”玉蝴蝶也满脸的不服气,“我这个首席大弟子替师父赴宴,有什么不行?”
“十二京之行,凶险重重,步步艰难,就你们这两下子,还是算了吧。”蜂姑倒没有多少贬损的意思,只是笑着摇摇头。
瑶香雪默默呆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这次天语书库派人出来,四处宣扬千年盛宴,要求各门各派大肆上供,还要求龙肝凤髓数套……盘旋在蛮荒地的野龙已经不多了,他们不会去找首兕仙尊的麻烦吧?”
蜂姑瞥了她一眼,倒不太担心,“首兕年纪一把了,还需要你的担心吗?她能顾好自己。倒是你……”她将眼光盯在玉蝴蝶脸上,“要是为师带你赴宴,到时候人家要求你弹唱歌舞怎么办?”
玉蝴蝶眼也不眨地嚷嚷,“谁敢要求,我就把他脑袋扯下来当球踢!”
蜂姑叹息一声,摇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带你去。”
李银蟾走近过来,“那咱们现在启程去找小师妹吗?”
蜂姑想了想,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她转头问几个人,“你们的天魔幻形术修炼得怎么样了?”
这个话题起得没头没尾的,玉蝴蝶愣了下,“还、还行吧,怎么了吗?”
“你们变成一个男子,装作偶遇去见何贞,看看她怎么表现的。”
“……”玉蝴蝶沉默了一会儿,“师父……你不是要我……勾引她吧?”
“不,为师只是要你考教一下师妹的修炼进度。”
玉蝴蝶无奈地偏向一边,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伸展两臂,将身体拉扯得嘎吱响,骨节之间被不停拉伸变长。她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把颧骨堆高了一点,将眉眼凹凸加剧,最后变成了一个慻眉烟目、清俊温和的青年。
蜂姑瞥了一眼,忽然一怔,重新凝定地看着玉蝴蝶,“……你确定,何贞喜欢这种类型的?”
眼前的男人又翻了个不合气质的白眼,“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但是这副模样我比较信手拈来,别的类型我可能变不好。”
“我来我来!”瑶香雪毛遂自荐地跑过来,她同样努力伸展了一下身体,像只猫一样,把腰背拉扯得老长。然后十根手指在脸上用力揉搓着,跟揉面团一样,稍显得粗暴。最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艳美狂傲的青年,明眸金瞳,披散着一头赤红色长发。
“你……”玉蝴蝶看了看她,显然是有话想说,“你这样一看就是个妖精啊,太惹眼了,何贞怎么可能上当?”
“啊?可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啊。”
李银蟾摇摇头,低叹着走过来,“谬误,谬误!你们都没弄懂她的喜好,她真正喜欢的其实是这种类型……”说完也弯腰揉了揉脸,然后自己将自己的两肩拉宽,腰身揉弄得壮了一圈。天魔幻形术其实是个手艺活,李银蟾明显将手艺活做得更细致。最后变成了一个身高体壮,肌肉夸张鼓胀,皮肤偏棕的壮汉。
“……”这下轮到另外两人沉默了,玉蝴蝶连连地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何贞喜欢这样的类型?我不信!”
李银蟾哼了一声,“要不要比比看,谁能先把她钓上钩?”
“比就比!”玉蝴蝶同样满脸的不服气。
“那彩头是什么呢?”瑶香雪用一根指头点着唇角,一脸天真地询问,最后三人一起将目光转向蜂姑,六只眼睛同时眨巴着等她作答。
蜂姑左右看了看,“谁要是赢了,为师收藏的那件紫萝薜荔衣就给谁了。”
“好耶!”三个男人外形的生物纷纷发出女子娇娇又尖细的叫声。
梅辛怡站在溪水边,冲着天空打了半天的口哨,吹得口水都干了,才哈着舌头蹲坐回树荫下面,默默地咒骂,“那只大虫子跑哪玩去了?”
何贞已经躺在树荫下睡了一觉,把一顶破帽子遮在脸上,闷闷地出声:“那两只是有思想、又会飞的虫子,它们的脑仁很小,基本上靠本能行动,愿去哪就去哪,放它们在外面玩一会儿吧,饿了自己就回来了。”
梅辛怡皱着脸,发表了不同的意见,“熔岩晶晶虫脑仁不小,它可聪明了,而且还很小心眼儿呢。肯定是觉得我好几天不理它,不给它喂食,自己去爬树,所以生气了,才把大黄蜂勾走了。”
何贞困倦地爬起来,先看了一眼天气,感觉了一下爬升的气温,有些颓丧,“春残将尽了,离七月十五已经不远了,你觉得我们能赶得上吗?”
“唔——我们从来没有按照计划发生的情况,从来都是突发事件,我们都在忙着对付这些事件,我觉得这次也会差不多吧。”
“两位小姐,”一个温雅消瘦的青年走到跟前,彬彬有礼地问,“请问你们弄丢的是这只红色大虫?还是这只黄色大虫?还是我呢?”
两个人眨巴着眼盯着他,梅辛怡前倾身体,附耳过去问,“你认识这个神经吗?”
何贞默默摇头,“看模样不认识,但是味道闻起来有点熟悉。”
梅辛怡若有所思,转过头去回答:“我们全都要,谢谢你。”
他闻言蓦然眼珠瞪大,露出一脸开心的表情,又追问:“不知两位小姐要前往何处?”
两人简单交换了一个眼光,何贞回答说:“去找剑魔单北浑。”
“找他啊!”青年有片刻没崩住,流露出了本相,大嗓门十分莽撞地喊出声了,随机他又赶紧自行遮掩了一下,“咳咳,我、我认得他,不知道两位小姐可否愿意与在下结伴同行?”
“你认识他?”梅辛怡有些怀疑,凝视着他浅色的眼眸,渐渐也感受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熟稔。
“单北浑……听闻一直隐居北海,自从他被师……被合欢宗蜂姑甩了之后,他就心如止水,找了个隐蔽海眼闭起关了。”
“那怎么能找到他呢?”梅辛怡急着追问,一旁忽然响起个轻佻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小姐,请问是你掉了这块石头吗?”
梅辛怡扭过头打眼一看,见到一个十来岁小少年,火发迎风飘摆,金瞳熠熠生辉,举着块灰扑扑的石头,正笑得一脸灿烂,仿佛十分认真地询问自己。
梅辛怡警觉地退开了一步,又走到何贞身边耳语,“这个神经你认识吗?”
何贞已经僵住了,“我要是认识这么一个神经病,不可能没有印象的啊?”
“嘿—呀—”从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呼呵,一个高壮的汉子,短衣褐衫,穿着条犊鼻短裤,抱着一块粗大的薪柴,大吼一声将木柴撕成两片。随着他发力,手臂与胸膛的肌肉膨胀鼓起,霎时将衣裳都崩裂了,**着大力金刚般雄浑的□□,暴露在正午阳光下。
梅辛怡双手虚虚地掩着口鼻间,不知道应该先挡住眼睛,还是先拿眼睛去小溪水里洗一洗。
“第、第三个……又有一个神经出现了!”
何贞垮着一张脸,差不多已经懂了,麻木而无奈地嗯一声,“是啊……”
“这个世界……要完了!世界是崩坏了吗?”
何贞眼光呆滞地摇摇头,“错了,是合欢宗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