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柳月影趁着洛景修“雄赳赳气昂昂”之前,忙不迭的从床榻上逃了。
她醒得早,他还在睡着,她蹑手蹑脚的洗漱完,便挂着欢喜舒心的笑跑下了楼。
洛景修一觉睡得通体舒爽,有意识的瞬间便习惯性的伸手摸向床榻内侧,却摸了个空。
他微微拧眉又摸了摸,挣扎着睁开眼,初醒的嗓音沙哑至极,“月儿……月儿?”
懒懒的起身,撩起幔帐,看着安静的小竹楼,他扬声唤道:“月儿?”
没回应,好似院中都安静得很。
洛景修无奈的摇摇头,嘟囔道:“大清早的,小丫头跑哪儿去了?”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彻底醒了神儿,下楼方发现小竹楼内外都无人,连四个丫头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洛景修微蹙眉心,满心狐疑,想了想便去了堆放杂物的房间,草草打量了一圈,便见浣衣用的大木盆不见了。
洛景修一路寻到了后山的瀑布处。
丫头们平日里在此处浣衣,还未到瀑布边,便听到了女子的笑闹声。
他分花拂柳,掠树穿径,看到了瀑布边的美景。
他寻了一早上的小丫头,此刻正站在瀑布下的溪水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撑着一把画着迎春花的竹伞,挡掉瀑布落下溅起的水花。
她赤着双脚踩在水中,用脚代替棒槌,踩着踩着跳一跳,似在洗被单。
广袖被缚帛绑起,露出莹润雪白的小手臂,那双小足被清灵的溪水冲刷得愈渐凝白。
洗着被单还不老实,她时而转动手中的竹伞,将落于伞上的水花转得四散开来,喷溅到丫头们的脸上,惹得她们几哇乱叫,她便笑得更欢了。
背后瀑布急速飞流,哗哗声震耳欲聋,却掩不住她的笑闹声。
看着这一幕,洛景修不禁勾起了唇角,迈步便朝着她而去。
“我说一早便不见人影,竟是跑来了这里。”
柳月影闻声回头,笑眯了眼,“阿修。”
娇娇软软的声音带着笑意,无论唤他多少回,他每每听到总觉得窝心又温暖。
可洛景修还要佯装生气,俊脸一板,道:“都什么时节了,怎地还玩水,上来。”
说着,便冲她伸出一只手。
柳月影笑眯眯的将手放于他的掌心,他一手拉住她,一手环上她的纤腰,一用力便轻松将她从水中抱了出来。
将她放到溪边的岩石上坐着,他蹲在她身前,拿过春禾递来的帕巾,细细的为她擦着脚,怨怪道:“已过霜降,水凉了,你就这般玩水,回头月信该疼的!”
说着,侧眸看向丫头们,责备道:“你们就这般纵着她?不像话!”
丫头们纷纷低头,夏蝉吐了吐舌头,不禁暗自腹诽,大当家不是比夫人年岁小的吗?怎么每每相处起来,夫人倒似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大当家长得俊,平日里好说话,可一板着脸还是挺吓人的。
不过……吓人也是好看的!
洛景修为柳月影擦完了脚,又细细的穿上绣鞋,伸手便自然而然将她抱了起来,是托着屁股如抱孩童一般的姿势。
柳月影伸出双手勾上他的脖子,笑眯眯的在他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轻声哄道:“阿修别生气。”
洛景修愣了愣,对上那双宛如月牙的含笑眉眼,心头只觉如被熔岩滚过,烫得发疼。
唇角想翘起,又被他死死压住,扬了扬下巴,傲娇道:“怎么能不生气?”
柳月影笑意更盛,揽紧他的脖子,又在他唇角“吧唧”亲了一口。
洛景修再忍不住了,舒展了笑颜,颠了颠怀里的她。
这么可爱的小丫头,赶紧抱回家!
丫头们收拾好了浣洗的一应物什,跟在两人身后。
夏蝉抱着大木盆,凑近春禾,低声道:“哎,你觉不觉得咱们夫人哪里不一样了?”
春禾歪了歪头,问道:“你说哪里?”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唔……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更肆意了些。”夏蝉皱着秀眉,苦思冥想,“越活越回去了?”
春禾轻声笑着,看着不远处那道健硕的背影,还有被男子抱在怀里略高出一头的女子,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女子的手臂揽着男子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声调笑着,男子似是拍了拍她的屁股,逗得女子“咯咯”直乐。
当真是羡煞旁人的美如诗画。
春禾会心一笑,道:“许是心境不同了吧!”
夏蝉不太懂,挠了挠下巴,道:“我就是觉得如今这样真好!”
秋蝉和冬雪相视一笑,皆点点头。
是啊,自家姑娘开心与否,是否发自内心的欢愉,一目了然。
如此这般,当真是好日子!
***
柳月影被洛景修托着屁股抱在怀里,还不安分,胳膊环着他的脖颈,时而捏捏他的耳垂。
看着清晨的山林,她笑眯眯道:“你方才说霜降,我听闻南边有些地方会‘送芋鬼’,你听说过吗?”
洛景修勾唇一笑,道:“嗯,南边会在霜降时节送芋鬼祈福,将瓦片叠成梵塔,塔内点燃柴火,直至将瓦片烧红后毁塔,用余热煨芋头,并将瓦片丢弃到村外,借此祛除凶兆,祈福吉祥。”
柳月影笑眯了眼,轻声道:“俗话说:‘冬补不如补霜降’,该是进补的时候了,咱们今儿个炖牛肉吃,可好?”
洛景修点了点她的小鼻尖,道:“好,小馋猫,想吃什么都行!有些地方的百姓还会在霜降时节用新糯米做成糍那、迎霜棕,呼朋唤友,对歌看戏。”
柳月影的眼中溢上些许向往,喃喃道:“真想去看看呢!”
洛景修想了想道:“过些日子便要立冬了,下元节将至,龙眠河每年都有祭祀,鹿鸣山该出面的。”
柳月影了然的点点头,立冬乃四时八节之一,百姓们会举行祭祀,迎冬拜冬。
下元节更是要紧,同上元节、中元节并称“庆三元”。
“三元”又指三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靠水吃饭的百姓尤为重视,年年都要在龙眠河畔举办大型的祭祀,以求水官洞阴大帝消灾解厄,期盼来年风调雨顺。
洛景修拍了拍柳月影的屁股,笑着道:“待到祭祀过后,我便带你去南边看看,可好?”
柳月影眼眸一亮,兴奋道:“当真?!”
那激动的小模样藏都藏不住,逗得洛景修笑出声来,“当真!咱们出去走走,我从未想将你藏在山中。”
柳月影美得见牙不见眼,揽紧了他的脖颈。
倏然,“咕噜……”一声,甚是煞风景。
柳月影俏脸一红,她饿了。
洛景修笑着摇摇头,道:“眼下先把你喂饱要紧,霜降后的兔肉格外好吃,所谓‘迎霜兔肉’便是如此,中午让春禾给你做一道辣炒兔肉?她若不会便去请教邢舟。”
“邢舟会做菜啊?!”
“嗯,手艺不错呢!”
“呀,当真看不出!”
“你当他只会验尸啊?”
“……”
***
下元节,龙眠河祭祀大典,洛景修带着柳月影下了山。
一早起,河畔边搭起了台子,供桌上供奉着大三牲,香炉已备好,只待吉时。
这算是历年来百姓们颇为重视的祭祀活动,不止是疍家族,还有常年在渡口行走的脚夫们,商会中走水运的商户,家中有在船上谋生计的儿郎,亦或者来年有远行计划的人家,都会在这一日到渡口处拜拜洞阴大帝。
是以,这一日的清晨,龙眠河渡口比任何日子都要热闹。
洛景修带着柳月影端坐马上,未凑上前去,只远远的看着百姓们操持祭典。
民间祭祀虽不似王公贵族那般的铺张奢华,却也是该有的庄重正式一点不差。
由疍家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主持,吉时到,旭日东升,金光辐照,老者持香,触额行礼,郑重叩拜。
百姓们随着老者,一同跪拜在供台下面。
龙眠河滔滔河水奔流不息,呼啸东去,将百姓们最质朴的祈愿带向远方。
柳月影静静地看着,回头轻声道:“我记得小时候,龙眠河是没有祭祀活动的,不知从何时兴起的?”
洛景修勾唇一笑,“从雪狼稳居鹿鸣山之后。”
柳月影惊讶的看向他,问道:“是你的意思?”
洛景修点点头,笑道:“祭天祭地祭水一向是皇族的专权,百姓们只能祭祖祭灶,可是凭什么?”
柳月影看着他脸上那抹狂傲不羁的笑,也跟着笑了,了然的点点头,道:“靠水吃饭的百姓,若能有这样一场祭祀,也是心里慰藉和寄托,意义非凡。”
“正是。”
柳月影一时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调侃道:“你还当真狂妄,就不怕当官的追究?”
洛景修挑了挑眉梢,笑道:“所以啊,还得多亏了周汶这个好官儿啊!”
柳月影笑出了声,向后靠了靠,窝进了他的怀中,同他一道看着眼前的盛景。
***
周汶身为三州巡抚,今日也到了龙眠河畔,同行的还有苏离川。
两人也一样未上前,只远远的看着百姓们祭祀。
苏离川一下轿便瞧见了另一头端坐马上的一对璧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转瞬便平息。
周汶下了轿,含笑扫视四周,自然也看到了柳月影二人。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边的苏离川,含笑道:“苏兄最近公事处理得当,再接再厉,待到明年政绩审核,苏兄该提调为亭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