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十三娘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柳月影,但见她面色沉静淡然,依旧挂着笑意。
娇十三娘闭上嘴,继续嗑瓜子。
若是昨日,芷岚同她说这话,柳月影许是还要琢磨一二,纠结两分,毕竟自己不踏实,心里没底。
如今她同洛景修坦诚相见,开诚布公,什么都说清了,她心里那可太有底气了啊!
柳月影笑了笑,开门见山道:“芷岚是吧?我给你两条路。”
芷岚脸上的笑有些微僵,懵懂不解的看着她。
柳月影不喜欢拐弯抹角,试探来试探去,累得紧,直截了当道:
“其一,你作为云畅的未亡人,为他守寡,一生不嫁!雪狼欠云畅一条命,理应善待他的遗孀,你若为他守寡,可享云畅作为三当家的所有礼遇与恩惠。”
她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道:“你当知晓什么叫‘守寡’吧?便是清心寡欲,吃斋念佛,安分度日!”
柳月影特意咬重了“安分”二字,一双明眸幽幽的看着芷岚。
芷岚的面色瞬间有些难堪,喃喃道:“可、可我没有当真过门啊!”
她没有真的嫁于云畅,怎能为他守寡一辈子呢?
柳月影歪了歪头,笑眯眯道:“我可以做主给你办场冥婚啊!”
娇十三娘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瓜子呛得连连咳嗽,忙端起茶盏掩住翘起来的唇角。
芷岚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连温婉的笑意都挂不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月影。
柳月影慢条斯理的徐徐道:“其二,你可寻良人再嫁,寨中也可,山下也罢,皆随你,雪狼会为你备一份嫁妆,让你风光出嫁。只是……既嫁了人便要安守妇道,踏实过日子,毕竟无论哪个男子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成日里朝秦暮楚,红杏出墙,你说呢?莫要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来,雪狼也不会为你撑腰。”
一番话说得芷岚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连娇十三娘都忍不住侧眸看向柳月影。
夫人好气魄好手段啊!
这不比她叉着腰冲芷岚吆喝怒骂来得强吗?
两条路端看芷岚如何选,如柳月影所言,这两条路皆不过“安分”二字。
恰时,花圃尽头传来脚步声,还有细微的男子交谈的声音。
芷岚的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意,扭头便冲着花圃那头跑去。
一边抹泪一边跑,瞄准了洛景修就要撞进他的怀里。
眼见着便要扑进去了,柳如刀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洛景修的身前,将芷岚接了个满怀。
“哎呦!芷岚妹妹,这般投怀送抱,哥哥我可吃不消啊!”
芷岚被柳如刀拦住,也不见尴尬,倚靠在柳如刀的怀里,双手攥上他的衣襟,仰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和洛景修,哽咽道:“阿修,夫人要为我办冥婚,这可是你的意思?你们当真要逼死我吗!”
柳如刀挑了挑眉梢,嚯!这手够狠!
洛景修面色无一丝波澜,只淡淡的扫了眼泫然欲泣的芷岚,迈步就要往柳月影那处走。
芷岚想要拉住他的衣袖,急切道:“阿修,你同我说,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柳如刀忙揽紧怀中人,道:“哎哎哎,有什么同我说,别阿修阿修的没规矩,阿修也是你能叫的?”
芷岚被堵得心口疼,又挣不开柳如刀的怀抱,只得一转头扑到他怀里,嘤嘤哭泣。
柳月影静静地看着这出戏,挑高了眉梢。
她终于明白娇十三娘的意思了,什么叫“她对谁都有心思,对谁的心思都不纯粹。”
这怎么是个男人都投怀送抱?
她不想嫁人,也不想守寡,就想游走于所有男人之间,让男人们都围着她一个人转。
她仗着云畅的一条命,生生捆绑住了雪狼众人,挟恩图报。
一旁,正带着小毛头们玩耍的夏蝉看到柳如刀同芷岚如此搂搂抱抱,气红了眼,一个箭步冲上来,扯着芷岚的胳膊,一把将她甩开,怒不可遏道:“你做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芷岚那般弱小的身姿,被夏蝉一股牛劲拉扯,脚下一软便跌倒在地。
小脸儿还挂着泪,柔柔弱弱的看着众人,泪流得更凶了,好不可怜。
柳如刀的面色有一瞬尴尬,叹了口气,还是蹲下身扶起芷岚,柔声道:“走,我送你回去。”
芷岚被柳如刀扶着,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他怀中,抽抽噎噎的随着他走了。
徒留夏蝉气鼓鼓的站在花圃中,气得眼眶通红,泪意上涌。
***
夜间,洛景修抱着香香软软的小月儿躺在床榻上,从未觉得家是如此温暖。
柳月影还在想白日里的事,轻声问道:“阿修,柳如刀喜欢芷岚吗?”
洛景修轻笑出声,摇摇头,“没有。”
柳月影趴到他的胸前,好奇道:“那你觉得他同夏蝉如何?”
昏暗中,对上她那双晶亮澄澈的眼眸,洛景修的心口都觉得软软热热的。
他抬手抚摸着她如墨似缎的长发,微蹙眉心,道:“你还是让夏蝉死了心吧!”
“为什么呀?”
洛景修叹了口气,幽幽道:“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独锁壁间尘。”
柳月影愣了愣,这诗中的典故她知道,还是曾经苏离川讲给她听的。
陆游曾娶青梅竹马的表妹唐婉为妻,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可好景不长,陆母不喜唐婉,逼迫陆游休妻。
母命难违之下,陆游一纸休书休弃了深爱之人,不久,唐婉亦改嫁。
一别经年,陆游游园时偶遇唐婉与夫君同游,内心五味杂陈,悲伤不已,提笔在墙壁上留下一阕“钗头凤”——一杯愁绪,几年离索,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第二年春,唐婉游园时看到了墙上的诗词,便和了一阕“钗头凤”——雨送黄昏花易落,病魂常似秋千索。
字里行间浸透了无奈悲伤的一往情深,不久后,唐婉郁郁而终。
年老后的陆游始终无法忘怀曾经的深情,终是留下了那首“城南小陌又逢春”。
柳月影垂眸叹息,再回首,佳人已不在,终是半生遗憾。
唉……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她轻声问道:“柳如刀有心上人?”
洛景修低哑的开口,“是,可惜……已经不在了。”
他揽紧怀中的她,幽幽讲述:“柳如刀曾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剑客,偶遇一世家小姐,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可小姐的爹娘不同意小姐嫁与此等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浪荡剑客。”
柳月影亦是无奈叹息,江湖剑客与世家小姐的爱情故事啊,就好似话本子里才有的遗憾。
“柳如刀一向自视甚高,一身傲骨,却甘愿在小姐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只求老爷夫人能开恩。”
洛景修叹了口气,道:“那家老爷终是点了头,但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柳如刀去刺杀一政敌,待事成便招柳如刀入府为赘婿。
“柳如刀欣然前往,却没想到这个条件本就是一场阴谋,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高手如云,只待他出现,便一击必杀。柳如刀豁出去半条命才得以脱逃,逃出来时只剩一口气了。”
柳月影听得心惊,不自觉地攥紧了洛景修的里衣。
他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温言道:“柳如刀休养半年有余,强撑着回到了小姐家,方知那位小姐久等不到柳如刀,又听她爹说他早死了,成日以泪洗面,终抑郁成疾,不久便香消玉殒了。”
柳月影不禁问道:“那后来呢?小姐的家中如何了?”
洛景修沉默良久,道:“被灭门了。”
柳月影愣了愣,叹了口气,江湖剑客,爱憎分明,有恩必报,有怨必还。
柳如刀吃了如此大的亏,又怎会轻易放过?
只可惜,那小姐终是没能等回他,玉骨久沉泉下土。
而柳如刀呢?墨痕也许未锁壁间尘,却是锁在了他的心上。
叹幽幽,念幽幽,终是天人永隔了。
洛景修拍了拍柳月影的小脑袋,哑声道:“从那以后,柳如刀再未使过剑,一代剑客销声匿迹,遁入了鹿鸣山。如今他这般浪荡风流,看似对谁都有情,实则对谁都无情,他心中藏着毕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下巴蹭了蹭她光洁的额头,“所以,让夏蝉别在他身上浪费感情了,寨中大好儿郎何其多,不差一个柳如刀。”
他更紧的抱住了怀中人,每每看着柳如刀,他都何其庆幸,他终是等到了,未错过未放手,未给余生留下无法磨灭的遗憾。
柳月影窝在他壮硕温暖的怀中,慢慢阖上眼眸。
旁人的遗憾总让人更加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例如玄贞,又如柳如刀。
是啊,他们何其幸运。
温存几许,柳月影抬起头,看着洛景修棱角分明的下颚骨,轻声道:“我今日说要给芷岚办冥婚。”
洛景修微微偏头便能看到她那双黢黑晶亮的眼眸,他轻笑出声,道:“我知你是吓唬她的,有齐绾的前车之鉴,你又怎会赞同一个女子守寡一辈子呢?你是想让她安分一些吧!”
他长长舒了口气,翻身面对她,与她额头相抵,哑声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想把她嫁出去,奈何她……”
洛景修微微蹙起眉心,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芷岚。
说到底,他还是感怀云畅的救命之恩。
他闭了闭眼,不愿多谈糟心的人,勾了勾唇角,揽紧了柳月影,道:“我的小月儿总是心善的,我说过,寨中事随你处置,我是放心的。”
柳月影笑了笑,脑袋拱进他的颈窝,乖巧的蹭了蹭。
两人相拥而眠,从内到外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