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和冬雪手脚麻利的张罗好了午食。
柳月影同洛景修都不是铺张之人,寻常饭食只有简单的四菜一汤,只是婚后有了春禾操持,菜肴比之平日精致许多。
两荤两素配一道温补的汤,亦或者偶尔搭配河鲜,总归鲜香麻辣,调配得宜。
洛景修于吃食上不甚讲究,许是经历的关系,在那极北之地能填饱肚子已是难得,哪里还能挑?
是以,两人用饭多是依着柳月影的口味,反正他什么都爱吃。
今日亦然,春禾依着柳月影的喜好,做了她爱吃的红烧鱼、山楂排骨,配两道新鲜时蔬,煲了许久的老鸭汤浓香醇厚,适合温补。
可柳月影没什么胃口,用着饭总是走神,筷箸头儿戳在米饭碗里也没夹起几粒米。
洛景修打量着她的神色,扦了一筷子清炒油菜到她的碗中,温声道:“手很疼吗?要不要我喂你?”
柳月影回过神,扯了扯唇角,道:“我伤的是左手,又不耽误用筷箸的。”
“那是怎地了?吃饭时还走神,是菜不合口吗?”
柳月影笑着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碗,“不是,我不怎么饿,吃不下了。”
洛景修看了眼她那小碗里只吃了小半碗的米,没多言,直接伸手拿到了自己面前,又抬手用空碗给她盛了一小碗老鸭汤,柔声道:“吃不下就不必勉强自己,待饿了再吃,喝口汤吧!”
说罢,将柳月影那半碗剩饭扒拉到自己的碗中,伴着肉菜呼噜呼噜的吃起来。
柳月影看着他,她剩下的那碗饭被戳得不成样子,又浸着菜汤,他却丝毫嫌弃都不见,坦然的吃着。
眼前那小碗老鸭汤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熏染了她的眼眸。
她不禁暗自唾骂自己,她从不是这般伤春悲秋的性子。
有什么都直接了当的问明白,何时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可是……
她有点儿害怕,怕真相如她所猜想的那般,怕自己无法面对。
她贪恋他给予的温暖与深情,却无法接受他心底里藏着一个人,更无法容忍这份深情本该属于旁人。
大婚才几日呢,难道又和离?那她当真是不必再在渝州城待下去了,丢不起的人。
短短一瞬,她简直要把所有最恶劣的境况都想一遍。
越想越闹心,越想越烦躁,再坐不住,柳月影哑声道:“我有些累了,你慢慢吃。”
说罢,起身提起裙摆便“噔噔噔”的跑上了楼。
洛景修看着她略带仓惶的背影,眼眸愈渐深邃如潭。
***
夜里,柳月影早早洗漱便上了榻,翻身冲里侧,催着自己入眠。
待洛景修洗漱完出来,便见那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床榻上,只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藏在被子下的身子小小一团,长发披散开来,几乎要掩住她的侧颜。
这些时日,他们蜜里调油,连白日里都几乎从未分开过,夜间更是颠鸾倒凤,纵情到不知天地为何物,连洗漱时也经常嬉闹得擦枪走火。
她从未如此刻意疏远过他,好似有意躲着他一般。
洛景修沉出一口气,慢慢上了床榻。
柳月影如何能睡着,感受到温热又熟悉的气息滑入被褥中,她微不可见的向里挪了挪。
但下一刻,整个人便被拉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他低头吻到了她的后脖颈上。
干燥的唇瓣擦过细嫩的肌肤,带起一阵细细麻麻,她不自觉地浑身一颤,轻声道:“我……我今日有些累了,咱们早早休息好吗?”
洛景修只亲了亲她,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伸出一只手臂探到她的脖颈下,从背后抱住了她,低哑道:“睡吧。”
柳月影始终背对着他,能感受到后背那健硕的胸膛紧紧的贴着,带来安心的温暖。
黑暗中,她感受身后的呼吸愈渐平稳绵长,她却丝毫睡意都无。
看着脸侧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于日日夜夜中抚摸过她,带着薄茧,擦过凝脂,将她的一切欢愉控于股掌之间。
看了良久,她轻轻伸出手,慢慢的滑入那只大掌中,十指相扣。
即便在睡梦中,他也似有所感知一般,扣紧了她的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更紧的揽入怀中。
***
昨夜都不知何时睡着的,柳月影晨起就觉得脑袋发沉,不出所料,眼底泛起乌青。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房中已无洛景修的身影,不知一大早的,他去了哪里。
柳月影独自起身洗漱更衣,方收拾妥帖,便见洛景修大踏步的上了二楼。
看到她起身了,他勾了勾唇角,道:“月儿,今日我带你入山打猎可好?已入秋了,野兽会出来觅食过冬,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说着,他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长发,温言道:“若是能猎到只白狐,便给你做身狐裘,月儿不是最喜欢白狐裘的吗?”
柳月影心头一紧,她何时说过自己喜欢白狐裘了?
渝州的冬季没有雪,此地也用不上狐裘大氅,是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曾说过类似的话?
她慢慢抬眸看向眼前的洛景修,他眼眸温柔又深情,每每看向她时总藏着灼灼热烈。
他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心中的猜想愈渐确定清晰,一股子执拗涌上心头,她柳月影是平平无奇,庸脂俗粉,还是二嫁之身,可再如何也是独一无二的,何时沦落到为人替身的地步?!
如此想着,她的眼眶不自觉地泛起红,倔强的别开眼眸,低声道:“你自己去吧,我今日不太舒服。”
说罢,转身便想越过他向楼梯走去。
洛景修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温声道:“月儿,你怎么了?”
“没怎么。”柳月影垂着头,不想面对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慌乱的狼狈。
可洛景修却不依她,一手攥住她的肩头,一手勾指托起她的下巴,拧眉道:“这两日,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说,你却始终不言。”
柳月影别开眼眸,赌气道:“没什么想说的。”
“月儿!”洛景修口气加重,眉心结更深了几许,“你又想如从前一样,什么都自己咽下去?你我是夫妻,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告诉过你,嫁入我鹿鸣山,你便是雪狼的女主人,在雪狼,没有让你憋屈的道理!”
洛景修有些郁闷,不就一个芷岚吗?!只要她问,他毫无保留什么都可同她说,可她为何不问呢?
若当真不在意,她为何又这般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柳月影霍然抬眸,直直的看着他,眼眶越来越红,似是一只被逼急眼的小兽。
一咬牙,好!说就说!
她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了那枚并蒂海棠蝶恋花的花簪。
她私自藏了起来,本以为他会立马发现,然后质问她,她便可顺理成章的问出口。
可藏了一天一夜,他竟没找过。
如今,竟让她自己拿出来,多少有些难为情。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就豁出去了。
柳月影举着那枚花簪,认真的看着洛景修,轻声问道:“这支花簪是哪里来的?”
洛景修看到她手里的花簪,实实在在愣了愣,转而看向她。
那双明眸通红一片,紧紧的凝着他,捕捉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没有错漏任何分毫。
他竟有一瞬的窘迫和慌乱。
鼻尖泛酸,似有水雾弥漫,模糊了视线,她哑声问道:“我知你一直未婚配,可是为何呢?你心底……是不是有个人?”
问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她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是你的退而求其次?”
洛景修震惊了,头一回有些哑口无言,愣怔的看着她,遂竟是笑了出来。
那笑容透着无奈,简直哭笑不得。
他看着眼前满眼委屈中透着倔强的她,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点头道:“是,我心底有一个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这么多年从未放下过。”
柳月影只觉得一颗心如被一只黑手猛地攥住,揉捏掐紧,一瞬间窒息的疼。
他承认了!
好好好,还能同她说句实话,没有甜言蜜语的哄骗她,是该夸他一句坦荡吗?
柳月影垂下眼眸,将手中的花簪递给他,轻声道:“我知晓了。”
说罢便想走,洛景修未接花簪,只一把抱住了她。
她下意识的挣扎,却逃不开他坚硬的臂膀。
“月儿,你是当真不记得我了啊……”
低哑的轻语自耳畔响起,如风吹过岁月的尘埃。
有些久远的记忆封存在时光的灰烬中,透出朦胧的点点星光,风吹过,吹散了灰烬,露出模糊却璀璨的影像。
***
那一年盛夏,年幼的洛景修从学堂中逃课跑出去玩,为躲避家丁小厮,专捡小巷子穿梭,走着走着便迷路了。
在一处不甚显眼的宅子门口坐了下来,小小的男娃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荷包里没有银子,他肚子饿了。
倏然,身后宅子的大门“吱呀呀”被拉开,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瞧见坐在门口的男娃,好奇道:“呀!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坐在这里?”
洛景修傲娇的扬了扬下巴,不理人。
小丫头瞧着眼前的男娃生得粉雕玉琢,一身锦袍华丽尊贵,许是谁家走丢的小少爷吧?
小丫头蹦跳着同他一道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笑眯眯道:“你迷路了吗?”
洛景修斜睨着身边的小丫头,好似比他年长几岁,一身青绿色的襦裙,梳着俏皮的双环垂挂髻,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喜人。
可洛景修是谁?他可是洛氏最尊贵的嫡出少爷,众星捧月般长大,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怎会轻易同人搭话?
“咕噜……”可咱们最尊贵傲娇的小少爷不想搭话也不成,耐不住肚腹空空啊!
小丫头听到声响愣了愣,遂轻笑出声,“你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