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彪点点头,继续道:
“芷岚得知云畅死后,拒绝了阿修让她另觅良人的建议,坚决要为云畅守身如玉。其实,她还未过门,顶多为云畅守一年,大可再嫁,任凭谁也不能说三道四。可当年,她那样坚决,阿修也感佩她一片痴心,念及他们家中都已无人,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没着没落的,便将她接上了山,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着。”
说着,胡彪的面色有些尴尬,好像也觉得难以启齿,道:“许是……这些年日久生情,芷岚似是对阿修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频频示好,阿修不为所动,可到底顾念着云畅,对芷岚多有包容。”
他有些紧张的觑着柳月影的脸色,忙道:“不过夫人放心,阿修心心念念的只有你。只是芷岚她……唉,也是个可怜人,等着未婚夫婿服刑归来,却等来了噩耗,还未大婚便守了寡,夫人权当可怜她一片深情,别同她计较吧!”
柳月影垂下眼眸,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男子对女子多怀有怜香惜玉之心,看问题片面又简单。
一片深情吗?对谁呢?云畅吗?
若当真对云畅一片深情,又怎会移情别恋?守身如玉岂非笑话?
诚然,她从不觉得女子就该守一辈子寡,如若芷岚想要另谋良婿,实在无可厚非,想来云畅在天有灵也希望她过得好。
那么这片深情便是对洛景修的?
柳月影无从知晓他心中所想,更不甚了解芷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他们两人大婚之喜的动静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早不寻死,晚不寻死,偏偏在最繁忙混乱、他们最密不可分的时候过去了,万事尘埃落定,大家都清闲下来的时候,她想起寻死了?
时机倒是巧妙的不得不让人多想啊!
柳月影曾经嫁入苏家,李氏从来不是好相与的,二房三房那一窝子庶出,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浸淫侯府宅院整六载,当家主母也不是白当的。
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什么算计伎俩招架不住?
可壹宅壹院毕竟只是一个家,再复杂也是血脉亲缘。
鹿鸣山便不同了,有多少人就有多少过往,多少故事,多少恩怨纠葛。
怎么管?当真是重不得轻不得。
就像不是自己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左右为难,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柳月影突然有种当上县官的感觉,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她舒了口气,含笑看向胡彪,点头道:“多谢二当家告知,您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转身独自往小竹楼而去。
胡彪看着柳月影的背影,心有不安,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
***
柳月影独自回到小竹楼,漫步上了二楼,站在露台前长舒一口气。
这段时日以来,她的生活被洛景修对她的好塞得满满的,满到她无闲暇好生思量。
当喧嚣退散,繁华落尽,她不禁自问,洛景修待她的深情缘何而来?
不可否认,她应下这桩婚事是冲动的,草率的。
她能看出他眼中的灼灼热烈,那是想将她融入骨血一般的占有。
她沉浸其中,飘然若仙,是享受的、喜悦的。
可冷静想想,也不免狐疑,一见钟情吗?
她自认没有半夏的倾国倾城,也没有娇十三娘的天生媚骨,她有自知之明。
那么他的深情从何而来呢?
她同苏离川十余年两小无猜的情意,也不过尔尔。
实在不是她要如此对比二人,只是她曾经只有过那一个男人,那一段感情,若硬要寻个参照,也只能想到苏离川。
这世上没有毫无缘由的恨,自然也没有毫无缘由的爱。
这种不知缘由的不踏实感,让柳月影有些烦躁不安。
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这份情深沉得总让她感到莫名。
理不出头绪,也不想再胡思乱想了,柳月影随手收拾起散落床榻边的衣袍。
有她换下的,也有洛景修的。
神思不属的收拾着,抖着一件男子衣袍,便听“哐当”一声,有什么物件掉落在地。
柳月影回神垂眸,便见地上躺着一枚小小的花簪。
她蹲下身,捡起那枚花簪。
是一枚并蒂海棠蝶恋花的花簪,并不大,很小巧精致,花瓣与蝴蝶都是猫眼镶嵌,许是有些年头了,花簪的光亮不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柳月影心头一凉,那股子不踏实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知洛景修一直未有婚配,可为何没有,却是不知的。
看着手中的花簪,柳月影有一瞬失神。
难不成,他心底藏着一个人?因爱而不得,这才退而求其次?
亦或者,她同那女子有几分相像,才引得他将一腔无处宣泄的深情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一瞬间,她那小脑袋瓜儿转得比什么时候都快。
越想越心寒,完了,听了许文悠的话再开一局,难不成又要输?
柳月影抱着膝头,埋首其中,心下叹息。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感觉不踏实,如飘在云层之上,好像下一秒便会踩空,粉身碎骨,皆是因为不知这份深情由何而起的没有底气。
直到夏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才唤回柳月影的失神:“夫人,你不是说要做梅花酪的嘛?材料都备好了,咱做不做了呀?”
柳月影慢慢站起身,揉了揉蹲麻了的双腿,走到露台边,冲着楼下院中的夏蝉应声道:“做,我立马就下去。”
“好嘞!”夏蝉蹦蹦跳跳的跑去了厨房。
柳月影调整了下情绪,将那枚小小的花簪好生的收入怀中,收拾好了衣袍,理了理发髻,便下了楼。
花圃的东南角便是四个丫头住的竹屋,一旁就是厨房,既方便伺候主子,又不会互相打扰。
柳月影进了厨房,便见四个丫头们都在各自忙活着,个个欢喜。
能瞧得出,随她嫁入鹿鸣山,丫头们比入了大宅门要轻松许多。
不必守着诸多规矩礼教,谁不愿随性自在的活呢?
“夫人,咱们再做点儿佛手酥吧?聚芳斋的佛手酥最好,可咱们下山一趟不容易嘛!”夏蝉拉着柳月影的衣袖摇啊摇。
春禾调侃道:“你可以去求柳公子帮你带啊!”
夏蝉俏脸一红,嗔怪道:“你怎么又取笑我?那、那我也不好总去麻烦他啊!”
柳月影笑了笑,道:“佛手酥我做不好,春禾做得最好了,你求她啊!”
秋霜笑眯眯道:“夫人只管做梅花酪便是,酸酸甜甜的,奶香十足,奴婢们都馋得很。”
柳月影抿唇一笑,许文悠也最爱她做的梅花酪。
想起昔日玩伴,许是早已北上京都,安家落户了吧?
她舒了口气,心头郁郁的有些发闷,忙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去,专心做起梅花酪。
临近午时,春禾与冬雪一道忙活着今日的餐食。
柳月影将梅花酪上了锅,便闲下来了,问道:“你们做什么,我搭把手吧?”
冬雪忙道:“夫人去歇着吧,这里奴婢们来便是。”
柳月影不想闲下来,自己待着又会胡思乱想,“闲着也是闲着,和你们一起还有个乐呵。”
春禾想了想,将竹篮里的肉递给柳月影,“夫人切点儿肉末可好?”
“好!”柳月影抄起菜刀便切肉。
先切片,再切丝、切丁,最后剁成末。
切着肉,思绪又不知飘到了何处去,一个走神不留意,刀便落在了手上。
“嘶!”柳月影秀眉紧拧,猛地抽回左手。
“呀!夫人切到手了?”夏蝉吓得惊叫出声。
“给奴婢瞧瞧,要紧吗?”
“哎呀,流血了!”
“快快,夏蝉回房拿创伤膏来!”
丫头们紧张的围上前来,纷纷吓白了脸。
柳月影瞧了眼自己的手指,只是食指被划了一道,冒出了血珠,此时殷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淌,可并不算凶。
她淡然道:“不妨事的,一道小口子而已,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身影疾如风似的闪到了眼前,还未待她看清,便感觉手指一热。
洛景修低头便含住了她那根受伤的手指,一双眼眸深深的凝着她,眉心微蹙,似是有些生气。
她愣愣的看着他,微凉的手指被裹挟着,温热的舌尖舔过伤口,带起细细的刺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沉声开口,凌厉的眼风扫过厨房众丫头,略带责备道:“你怎么亲自下厨了?”
他知这些丫头们都是打小陪着她长大的,平日里连她都不忍苛责,他亦不好直接惩治。
可也因着她们不上心,她才受伤了。
柳月影回过神,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收回手指,低声道:“不打紧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她们。”
他攥紧她受伤的手,拉着她出了厨房,“回房我给你上点儿药。”
柳月影乖乖的被他牵着进了屋,坐到软榻上。
看着他翻出创伤膏,看着他拧着眉心为她细细的上药,看着他满眼的心疼与焦急,生怕弄疼了她,轻轻的冲伤口吹着气。
她不禁想,他这份温柔与深情,是否都是为了心底的那个人?
思及此,心口便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激得眼眶都有些泛了红。
要不要问呢?那支花簪是哪里来的?
洛景修一抬眸便撞上她有些呆愣委屈的眼神,那眼眶红彤彤的,似一只小兔子,他忙问:“很疼吗?我去寻老丁头来!”
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跑,柳月影忙拉住他,勉强笑笑摇摇头,道:“不疼了,不必去劳烦丁老了。”
“当真?”洛景修细细端详着她的神情,思量几许,开口解释道:“月儿,芷岚她……”
“你不必说了。”柳月影笑着打断他,“胡二当家同我说过了,我不在意的。”
她相信他同芷岚没什么,况且,如今她在意的也不是一个区区的芷岚啊!
“咱们用饭吧,我都饿了呢!”柳月影别开眼眸,尽可能笑得随意自然。
洛景修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的逃避尽收眼底,他眼眸深了深,终是再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