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不放心,更多的是好奇,便也跟在柳月影身后。
阿修一直静坐马上,远远的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柳月影仰起头,看向马上的男子。
他换掉了之前的粗布衣衫,褪去了初见时的落魄狼狈,一身黑衣劲装,袖口裤腿利落的扎着,更显健硕轮廓。
不似寻常公子那般的广袖衣袍,飘逸文弱,他似暗夜中的孤狼,凌厉又危险,浑身上下的肆意洒脱,狂傲不羁压都压不住,好似这才是他真正的那一面。
什么大黄狗,分明是条狼崽子啊!
阿修微微低头,同她四目相对,慢慢勾起唇角,磁重的嗓音轻轻道:“姐姐?”
无人知晓,这一声“姐姐”,如千回百转,在舌尖反复咀嚼,酝酿几个春秋,方轻轻吐出。
柳月影慢慢绽开笑颜,眼眸清朗,道:“阿修,你便是雪狼的大当家,是吗?”
阿修笑着点点头,“怪我瞒你吗?”
柳月影摇摇头,坦坦荡荡道:“出门在外,理该谨慎小心,你我萍水相逢,于身份上有所隐瞒是应当的。不管怎么说,我都真心感谢你救过我,两次!”
阿修一直笑看着她,头顶的日光落下,笼着阴影,她看不真切他那深邃眼眸中的情绪。
细打量下,他那双剑眉微微蹙起,问道:“你不舒服?”
柳月影愣了愣,才记起自己脸色可能不太好,抿唇摇了摇头,道:“无妨。”
见她不愿多说,他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姐姐已谢过我多次,况且,此番北上,一直有你相助,我们扯平了。”
柳月影笑了,救命之恩如何扯得平?
但她明白,他不想她一直心觉亏欠,点头道:“终归是麻烦你了。”
阿修微微歪了歪头,“我倒希望你多麻烦我几回。”
“嗯?”
对上柳月影眼中清澈的疑惑,阿修无奈的摇摇头,道:“我是说,也许我也会麻烦到姐姐,鹿鸣山也有需要药材的时候。”
柳月影笑着应下,“那自然没问题,随时恭候。”
她转头看了眼山坡下的马车,苏离川一直趴在车窗上朝这边看。
柳月影叹了口气,道:“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她眼神扫过阿修身后的众人,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儿郎。
正经施了一礼,柳月影便带着小四慢慢下了山坡。
***
阿修一直坐在马上,立于原地,目送她的车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
邢舟看了眼阿修,幽幽道:“山鸟与鱼不同路,猎豹如何逐月都追不上夜空中的那轮望舒,何必呢?”
一旁的柳如刀坐在马上吊儿郎当的晃悠,调笑道:“冰块脸,这你就不懂了吧?能看看也是好的,守了这么多年,谁能劝得了?”
年纪最小的小九揉了揉鼻尖,问道:“咱们还跟吗?”
邢舟看了眼依然盯着那条山道的阿修,面无表情的闭了闭眼,都跟了一路了,能不跟吗?
阿修一直目视着那条山道,极目远眺也再瞧不见她的身影了。
他曾见过的她,是活泼的、明媚的,也是沉静的、从容的。
眉眼间总带着清澈的温柔,没有寻常商人的精明算计,有的只是坦然如砥,善良却带有刀锋,保护着自己,也保护着她在意的人。
此次相见,如此近距离的相处多日,他却总能从她好似不变的眉眼中窥探到一抹愁绪,丝丝缕缕,萦绕在他的心头,不经意便带起阴云密布。
猎豹逐月许是从未想过独占那片皎洁的月光,只愿她千山暮雪海棠依旧,不为岁月惊扰平添忧愁……
***
马车驶出去许久,柳月影都未言语,只是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离川小心的觑了她好几眼,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月娘,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柳月影闻言回过神来,抬眸对上苏离川略带紧张的眼神,这才想起方才的事。
她轻声道:“没有,我们能平安无事已是万幸。”
若无雪狼的突然出现,今日之事还不知该如何善终。
如果硬碰硬,那队侍卫也不知能保全几何,如有伤亡,她又该如何同钱老板交代。
如果不硬碰硬,那么她……
不管怎么说,雪狼又一次救了她。
苏离川还想再为自己辩白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抿了抿唇,道:“月娘,那是阿修兄弟吗?”
柳月影点点头,道:“是他。”
“你之前便知他是雪狼的人?我听闻你之前在鹿鸣山遭遇不测,就是雪狼救了你?”
柳月影摇头道:“不知,也许他也不知之前在鹿鸣山下救的人是我,毕竟我在鹿鸣山时从未见过他。此番北上偶遇,纯属巧合吧!”
苏离川见她面色淡然寻常,不似有所隐瞒,稍稍放下心,琢磨半晌道:“要不……待咱们回去,备些薄礼送去鹿鸣山以表谢意吧?他们落草为寇,想来是困难的,咱们多送些金银财帛,他们也不会挑理的。”
柳月影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救命之恩能以金银来衡量吗?
苏离川这手总有股拿银子打发人的味道,好似怕同鹿鸣山扯上关系似的。
礼送了,便两清。
“再说吧。”柳月影懒怠说话,撩起车帘偏头看向窗外。
苏离川看着她的侧颜,心头划过一道痕迹。
方才那劫道的壮汉们调笑的言语又浮现耳边。
他相信她之前被雪狼所救,未失清白,可她在鹿鸣山那么久,当真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那些可都是草莽山匪,岂是善类?她一个女子是那么轻易就能脱身的?
男人于此事上总是敏感多疑的,理智上他万分信任她,可感情上免不了留下一道阴影。
苏离川觉得两人之间一路稍稍缓和的氛围,又被这一回的“劫道”打回了冰点。
***
为以防万一,一行人再没做停留,紧赶慢赶,好歹顺利的回到了渝州城。
方一进城,柳月影先将护送他们一路的侍卫安排进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好生款待,让众人休息,这才同苏离川一道回了侯府。
回程前便给府中送了信儿,李氏是望眼欲穿,终于盼回了她的宝贝疙瘩。
苏离川方一入府,便被李氏拉去了牡丹院,一阵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心疼他北上赶考,一道陆路水路的折腾,愣是没问柳月影一句。
即便是虚情假意的客套都没有。
柳月影习以为常,只依礼同长辈问了安,便借口还有琐事,将苏离川自己扔在了牡丹院,便离开了。
春禾与夏蝉听闻她回来了,一早便等在牡丹院门口。
见她出来,单看一眼她的脸色,春禾便知少夫人不舒服,以往月信便是身子发沉懒怠,神思不属,如今这一路颠簸,怎会不受罪?
夏蝉搀扶着柳月影回海棠院,春禾已先一步跑回去给她熬红枣桂圆羹。
夏蝉理了理柳月影身上的斗篷,轻声道:“少夫人一路辛苦了,怎地看起来还瘦了些?”
柳月影抿唇一笑,道:“没有,只是脸色不好,显得吧!”
“这些时日,府中安稳,没什么大事,少夫人不必挂心。”
柳月影点点头,问道:“星儿如何了?”
那可还怀着孩子呢!
夏蝉撇撇嘴,提起来她都闹心,“星姨娘好着呢!胎满四个月了,郭妈妈撤出了红梅苑。世子爷不在家,她也没人作妖,没事就往牡丹院跑,倒是哄得夫人挺喜欢她。”
柳月影点了点头,星辰自小柔弱,让人总想呵护她,加之她嘴甜,会讨长辈喜欢也是正常的。
若李氏能真心喜欢她,也不是什么坏事。
“星姨娘还去过几回青松院,但都被老太太跟前的孙嬷嬷挡回来了,说是入了秋,老太太身子愈发的不好,精神短,不愿见外人。”
柳月影没在意旁的,只道:“嗯,我喘口气便去向祖母请安。”
主仆俩说着话便回了海棠院,春禾已熬煮了一砂锅的红糖姜茶,端给柳月影,“少夫人,红枣桂圆羹得要些火候,您先喝碗姜茶暖暖,总能舒服些。”
“好。”柳月影接过春禾手中的小瓷碗,慢慢的吮着姜茶,“府中还有什么事吗?”
春禾和夏蝉对视了一眼,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了,哦,对了,前一阵子星姨娘在花园子里撞见了青姨娘,不知怎地起了点儿口角。青姨娘算是长辈,不愿同人计较,可……霓裳小姐不依,揪着星姨娘骂了一通,星姨娘便同夫人告了状,夫人罚了霓裳小姐。”
柳月影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青姨娘是公爹苏茂的妾室,出身不太好,曾是秦楼楚馆中的清倌,弹得一手好琵琶。
被苏茂相中,赎了身纳入了侯府。
青姨娘花名青鸾,自小被卖入花街,不知本家姓什么,是以府中只能称呼一句“青姨娘”。
苏霓裳是青姨娘的女儿,比苏云意小一岁。
李氏那性子看妾室不顺眼,看庶出女更不顺眼。
得亏老太太睿智,当年没有将掌家权交予李氏,否则还不知她要如何磋磨这对母女,侯府后院又会多几许是是非非。
青姨娘为人低调内敛,从不惹是生非,往日里几乎不出自己的小院,安静度日。若不留心,轻易就会忽略她这个人。
“母亲罚了霓裳什么?”
春禾答道:“罚霓裳小姐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柳月影轻叹了一声,这时节祠堂里阴冷潮湿,让个女儿家在那里跪上一天一夜,也是够受的。
“春禾,你去库房里看看,挑选些合适的东西送去青姨娘的迎春苑,安抚两句吧。”
柳月影不用细问也知,该是柳星辰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才有了这番纷争。
青鸾那性子,能在李氏手里忍下那么多年,就不是个惹事的人。
一句话出口都得在心里过三遍,怎会同人起口角?
柳月影嫁入苏家这么多年,就没见青鸾同谁红过脸。
苏霓裳却是半点没随生母,自小泼辣骄矜,定是看生母吃了亏,这才同柳星辰起了争执。
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圆场面的事儿还得柳月影这个姐姐来做。
春禾看着柳月影疲惫苍白的脸色,担忧道:“少夫人刚回来,定是累着了,还是好生歇歇,其余的事都没您的身子要紧啊!”
柳月影点点头,她是当真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