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川愣了愣,一时有些哑然。
他竟忘了她的月信。
他是她的夫君,不该只有她对他无微不至、体贴照顾的,他自诩君子,理该同样体贴自己的妻子,不是吗?
曾经他也是记得的,可是从何时开始,他慢慢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呢?
是从她执掌中馈,操持家业时,还是从她顶门立户,无所不能时?
苏离川有些愧疚,面带羞赧,道:“月娘,你披着我的斗篷吧!”
“不必了,我真的不冷,女子信期时都如此,不必紧张。”柳月影的语气更淡了些。
哪个女子没有气血不足的症状,每到秋冬,手脚冰凉更是常见,有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也许他忘了,她自小便是如此罢了。
苏离川不知该说什么,又看了眼柳月影的脸色,心中琢磨着也许当真不打紧,从前也不见她喊过疼,倒是星儿从小体弱,有点儿不适便会显在面色上。
恰时,马车外护送的一名侍卫隔着车窗传话:“少夫人,前面要经过一片山道,人烟稀少,若有颠簸还望少夫人多多包涵。”
柳月影闻言,忙点头道:“有劳侍卫大哥了,诸位也请多多注意安全。”
“是,多谢少夫人。”
柳月影听得懂侍卫的言外之意。
山道中人烟稀少,他们这队人马并不壮大,恐遇贼人拦路抢劫。
为保万全,车马行进会更快一些,山道不比官道平坦,颠簸是免不了的。
果然,片刻后,柳月影感觉马车加快了,颠簸感更明显了一些。
颠得苏离川也无法再看书,只得堪堪扶住车壁,稳住身形。
柳月影全神贯注的听着车外的滚滚车轮声,莫名的有些心慌。
倏然,车外传来利剑出鞘的嗡名声,临近马车的侍卫厉喝一声:“什么人!”
柳月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颤声问道:“怎么了?”
“少夫人,前面有人拦路。”
柳月影忙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前方山路上横着一棵躺倒的树,树前站着一群壮汉,要么扛着镰刀,要么举着棍棒。
这是遇见劫道的了。
柳月影轻叹一声,深觉无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离川明显更紧张些,他从未遇到这种事。
可身为男子,遇到危险总是要挡在前面的。
他稳了稳心神,冲柳月影道:“月娘别怕,我下去同他们谈谈。”
“哎……”
柳月影还没来得及拦他,便见苏离川已撩开车帘下了车。
宝来紧张的看着自家爷,小心道:“大少爷别过去。”
“莫慌,我同他们讲讲道理。”
苏离川理了理衣袖,裹紧斗篷,迈着四方步朝前走去,临到近前,拱手行了一礼,道:“诸位,今日路过贵宝地,相遇便是缘,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等过去,在下不胜感激。”
拦路的壮汉们乍然看到这样一个文弱有礼的书生,皆是一愣,听着他那文绉绉的话,静默片刻,遂哄堂大笑。
领头的壮汉扛着把镰刀,笑着道:“方便方便,这位官人把银子留下,咱们哥几个就什么都方便!”
“哈哈哈哈,不止银子,车马也得留下!”
听着耳畔的讥笑声,苏离川拧起了眉心,道:“诸位皆是大好儿郎,做什么不好,竟做此等拦路抢劫之事,可知已触犯律法,按律当杖五十,徒三年!”
领头的壮汉不屑的一笑,道:“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怕个劳什子律法?!官府贪婪,赋税徭役加了又加,再不抢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我们就该吃孩子了!”
“大哥,别跟他废话,看看他的穿戴,不抢他抢谁?”
“就是,大哥,说不准他也是个什么官儿,都一个德行!”
周围哄闹一片,大汉们高举手中形形色色的家伙什,愤怒的情绪在叫嚷声中阵阵拔高。
苏离川此时才明白什么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坐在马车里的柳月影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直叹气。
俗话说:穷山恶水多刁民。
并非谁生来就是“刁民”,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被逼得走投无路?
若人人富庶,吃穿不愁,谁愿在刀口上讨生活?
苏离川同他们“讲道理”,就像晋惠帝的那句“何不食肉糜”一样的无知又愚蠢。
还没等柳月影做出反应,便见领头的大汉手举镰刀,冲着苏离川迎头劈下。
侍卫反应快,一把便拽着苏离川后撤了一步,堪堪躲过那粗重的镰刀。
柳月影的心都差点儿从喉咙跳出来,惊叫出声:“住手!”
说罢,一个跳跃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疾步上前,挡在了苏离川身前,毫无畏惧的看着眼前的大汉们,朗声道:“诸位拦路不过为了求财,何必见血?闹出人命,也不好善后不是?”
乍然见到一小女子冒头,众人皆是有些好奇。
他们拦路抢劫,谁人家的女子不是吓得躲在车里不敢动弹、不敢应声?
这女子倒是好胆识。
柳月影见大汉们打量着她,深吸一口气,道:“诸位,出门在外,谁也不会带太多银两,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算是买路财,还望诸位笑纳。”
说着,柳月影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鼓鼓囊囊,一看便知分量不轻。
众人皆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手中精致的荷包。
领头的壮汉微眯眼眸,打量了一番柳月影,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荷包,转而看向他们身后的马车,慢慢道:“车马皆留下,人可以走。”
柳月影没犹豫的摇摇头,诚恳道:“这不行,这位壮士,我家夫君身子弱,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没有车马,今夜都走不出这片山道,还望壮士行个方便。”
一旁有人插话道:“嘿嘿嘿,小娘子好胆识,既然车马不能留下,便留下人吧!用你和所有的银子换你夫君离开,反正他身子弱,看起来就是个没用的,不如你跟了我们大哥,吃香的喝辣的!”
“哈哈哈哈哈!”
伴着震耳欲聋的哄笑声,柳月影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明眸中泛起冷意。
苏离川被柳月影护在身后,听闻此话只觉羞辱,气得面红耳赤,胸膛起伏,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方才那镰刀就擦着他鼻尖落下,他仿若能闻到镰刀上陈旧的血腥气,这才深切的体会到了危险近在咫尺。
若不是侍卫眼疾手快,他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糙汉们言语污秽,口无遮拦,他虽气愤,却不敢再说话,只能默默安慰自己,君子不能同小人一般计较,否则便是失了君子之风。
领头的壮汉笑着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柳月影,好似在等她的决定。
柳月影微微拧起眉心,心下急转。
虽他们有随行的侍卫,可数目并不多,就算一对一也是没有胜算的。
况且她和苏离川都手无缚鸡之力,自保都困难,更遑论帮什么忙了。
侍卫们若再分心保护他们,更是没有胜算可说。
柳月影面对着这群壮汉,还能分心关注身后苏离川的反应。
他听着这些荤话,竟是只字未言。
她的心头一阵阵泛凉,他是不是也觉得,大难临头时,可用她换他平安?
两厢正僵持着,忽闻一声懒洋洋的:
“喂!”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旁不远处的山坡上,不知何时立了一群人马。
七八个人,个个端坐马上,有的粗布短打,有的劲装加身。
领头之人端立众人之首,一身黑衣劲装,长发随意的簪起一半,另一半随着山风微微荡起。
他的五官比之常人更深刻立体,如上天亲手执刀,刻下最完美的作品。
那双眉眼深邃如潭水,任谁都看不透其中藏着什么。
眉目如刀,唇角微勾,俊逸中自带清冷,狂傲中浸满不羁,风流中又沾染杀伐。
他懒洋洋的,丝毫未将眼前的剑拔弩张放在眼里,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狂狷之感。
只见他慢慢的从衣襟中掏出一物,夹在两指之间,冲那群拦路的壮汉轻轻晃了晃。
那是一面很小的旌旗,红色的棉布为底,裹了层黑色的边儿。
红布的正中间画着一个龇牙咧嘴的狼头!
壮汉们愣怔的看着山坡上犹如从天而降的这群人,当看清男子指间是何物时,皆脸色大变。
“雪狼!是雪狼!”
“天爷啊!快撤!是雪狼!!”
“快快快,把这树搬了,快点儿,想死啊!”
方才还杀气凛然的壮汉们立时慌了神,好似那旌旗是什么降妖除魔的符咒一般。
一眨眼,堵了半晌的山道便鸟兽散,好似方才只是惊梦一场。
柳月影呆愣的看着山坡上的人。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怎地感觉却天差地别?
苏离川最先回过神来,诧异道:“月娘,那是阿修兄弟吗?他是雪狼的人?就是鹿鸣山上的那窝山匪吗?”
柳月影理了理心绪,转身冲苏离川道:“夫君先回马车上去吧,之前鹿鸣山曾救过我,我一直未有机会当面同人家道谢,今日又得对方出手相助,没有不言谢的道理。”
苏离川下意识道:“自然,有恩必报,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了。”柳月影直直的看向他,“你回车上去。”
苏离川愣了愣,迎着她那双明眸,竟有些心虚。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讪讪道:“那、那好吧,月娘你当心些,再有恩他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
柳月影垂下眼眸,不想回他这句话,只道:“宝来,伺候好世子爷。”
说罢,转身冲着山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