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因涌入大批学子而变得格外热闹喧嚣。
白日里,酒肆茶楼座无虚席,学子们凑在一起结识交友,谈古论今。
皆是正值壮年的大好儿郎,既能不远千里来赶考,自是个个出口成章,胸有沟壑,碰到一起也能如那乡野妇人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若遇论调不合的,那可了不得,直吵得酒肆茶楼的房顶都要掀了。
苏离川日日泡在茶楼中,倒也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柳月影不管他太多,只因这些时日她也有事要忙。
耐心的在客栈中等了几日,总算等到这日小四带回了可靠的消息。
“少夫人!”小四急慌慌的跑进客栈,冲坐在一旁喝茶的柳月影,笑道:“可算让小的找着了,这钱老板当真贵人事忙,都找不见人的。”
这些时日,柳月影吩咐小四在城中寻那位钱老板的踪迹。
钱家是北方药行大户,整个京畿地区都有钱家的药铺,且数量不少。
可柳月影想要“偶遇”人家,不想直接找上门,是以才让小四不着痕迹的出去探查。
谁也拿不准钱老板近日会否来直隶,这才费了些功夫。
小四人小机灵不起眼,寻了几天总算寻到了。
“钱家在直隶也有商铺,只不过钱老板本人不常来,且他们家名下还有其余产业,如咱们家一样,也经营别的,所以当真是行踪不定呢!”小四猛灌了一杯茶水,笑眯眯道:“不过今儿个小的运气好,听说钱老板会去城中一家绸缎庄。”
柳月影笑眯眯起身,道:“走,买绸缎去!”
小四嘿嘿一笑,抬眼便见阿修从楼上下来。
他不由分说便追上柳月影的脚步,道:“姐姐,我陪你去。”
柳月影闻声回头,笑着应了。
暗自琢磨着,阿修这几日也不见人影,许是在“寻亲”吧?
她不便多嘴,今日既然他有空,便一同逛逛吧!
柳月影一行顺利的找到小四说的那间绸缎庄。
看店铺大小,许是钱家自己名下的产业。
商贾巨富都愿在本业的基础上拓展副业,比方说以绸缎起家的商贾,会拓展胭脂水粉、金银钗环;行走江湖的镖局可能同铁匠铺子与车马行挂钩;注重人情往来的行当可能会拓展出酒楼酒馆,方便交际与款待客人。
不求副业赚钱,但求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估计钱家名下的绸缎庄也是为着自家方便吧!
柳月影如寻常客人一般,迈步进店,看着琳琅满目、花色绚丽的绸缎,挑挑拣拣,顺便听店小二热情的介绍。
逛了半晌,她挑中了两匹云锦,正待结账时,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惊诧的轻呼:“少夫人?”
柳月影淡然回头,当看到钱老板那熟悉的肥头大耳时,她笑眯了眼,同样惊讶道:“钱老板?好巧啊!”
钱老板忙快步凑上前,拱手行礼,道:“少夫人怎地会到直隶?”
“我陪夫君北上赶考,闲来无事,随便逛逛。”说着柳月影打量了一圈店内,似不确定的问道:“难不成竟是撞进了钱老板的店里?那可当真是有缘了!”
钱老板拍了拍肚子,看了眼柜上,摆摆手道:“不必结账了,两匹料子而已,算钱某送少夫人了。”
柳月影忙正色道:“万不可,钱老板如此,那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钱老板刚想说什么,那双绿豆眼瞬间一亮,忙道:“少夫人可有空?钱某请您吃杯薄酒吧!”
“啊?这……”柳月影露出难色。
钱老板不给她推脱的机会,连声道:“少夫人远道而来,就让钱某进进地主之谊,况且钱某有要紧事有求于少夫人,还望少夫人赏个脸。”
柳月影笑着道:“钱老板客气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一行人落座翡翠阁的厢房。
翡翠阁虽不算大,却是直隶数一数二的酒楼,以清雅别致,价格昂贵著称,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追捧之地。
厢房中的装饰陈设虽不显山露水,但低调中隐隐透着掩不住的奢华,待酒菜上了桌,柳月影只需稍稍扫一眼菜色便心中有数了。
当真精致又华美,许多菜色都是她在渝州城从未见过的。
钱老板热情的招呼着小四和阿修一同入座,小四不敢,笑眯眯的抱着酒壶伺候他们。
阿修倒似没什么压力,一屁股便坐到了柳月影身边的座位上。
钱老板先斟满一杯酒,笑着道:“初见时钱某便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此话当真不假,我同少夫人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少夫人,请!”
说着便仰头干了第一杯酒。
柳月影自然要接了这杯酒,便一同干了。
杯中酒方一入喉,她便后悔了。
这北方的酒同家乡的不同,渝州城多米酒、果酒,柔而不烈,入口回甘。
可北方的酒真是直愣愣的穿喉剑、烧刀子,一路灼烧而下,差点儿呛着她。
柳月影还没缓过劲儿,便见钱老板端起第二杯酒,抬手道:“上回渝州一见,钱某便对少夫人印象深刻,寥寥几语,钱某便知少夫人乃女中豪杰,茫茫人海再重逢是钱某的荣幸,来,少夫人,钱某敬您!”
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
柳月影没办法,跟着连喝下第二杯,烈酒激得她眼眶都微微泛了红。
阿修一直注意着柳月影,看她的反应便知她喝不惯这直隶的烈酒。
他握着筷箸的手紧了紧,却什么都不能做。
垂下的羽睫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一个不注意,钱老板已斟满第三杯,笑呵呵道:“少夫人远道而来,钱某以此薄酒,为少夫人接风,来,干!”
干什么干!开局三杯酒,就这酒这么喝下去,正事没说她就得倒!
柳月影不禁内心轻叹,想起俩人初见时,她“豪迈”的连干三杯,只觉得后悔,果不其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她忙拦住钱老板,道:“钱老板,我不胜酒力,再相遇是开心事,您也不必如此,有话还是直说吧!”
一个劲儿给她戴高帽,车轱辘话来回说,他还没醉她都快醉了。
钱老板沉沉的叹了口气,自己喝了杯中酒,这才褪去了笑意,满面愁容。
柳月影笑着明知故问道:“钱老板,怎么了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钱老板看了看柳月影,欲言又止,吭哧半晌,道:“我也不同少夫人绕弯子了,我钱家之前同渝州城白家签了长期的契约,采购大批药材,可前阵子,听闻白家出了事?”
柳月影心知肚明,点头道:“是出了点儿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白老爷子还是镇得住的。”
钱老板摇了摇头,道:“哪儿啊!我听闻白家布泉出了问题,很多大宗货上不来,全断了。白家单方面同我解除了契约,也赔了银子,可我缺银子吗我?我缺货啊!”
柳月影抿唇沉思道:“想来还是有其余药材商的,钱老板可联系过?”
“怎会没有呢?这些时日愁得我是焦头烂额,该寻的路子都寻了,要么就是货源不足,根本供不了我这么大宗的货,要么就是货种不全,缺了这个少了那个的,我可真是……唉!”
钱老板愁得又干了一杯酒,一双绿豆眼里盛满了希冀,眼巴巴的望着柳月影,道:“少夫人,之前是我瞎了眼,竟偏听了王天河那小人的话,草率的同白家签了契约,如今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同我计较。”
柳月影忙摆摆手,道:“钱老板说的什么话,为商者,利益至上,之前是济世堂延迟了交货时日,您急于要货,转寻他家,实属正常,此事怎能怪您呢?”
钱老板笑得更虔诚了,道:“少夫人大人大量,能否帮我这一回?我也不瞒你说,若放在以往,少批货便也罢了,拖些时日也可,可这回不成啊!”
他谨慎的压低声音,道:“我们钱家世代经营药材,在京都也不是小门小户,是因着同皇商有关系,这回的货是……”
他冲着东方拱了拱手,小声道:“是宫里要的。”
延迟了旁人的货还有的商量,可谁敢跟宫里掰腕子?
柳月影拧起了眉心,似在犯愁,可那双美眸中却星光流转。
沉吟良久,柳月影的眉心打着结,问道:“钱老板身上可有货单,方便给我瞧瞧吗?”
钱老板忙掏衣襟,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
说罢便拿出一册书简递给柳月影。
她慢慢展开,细细的看着。
伺候在侧的小四扫了一眼书简,这一扫不要紧,惊得他慢慢瞪大了眼珠子。
这药单……怎么这么眼熟?
柳月影蛾眉紧拧,面带愁容,轻声道:“这川乌我是能为钱老板解决,其余的阳春砂、龙血竭也都不是大问题,只是这黄芪和金银花嘛……大宗货源确实一直都握在白家手里。”
钱老板一听,只觉得半颗心都凉了。
柳月影适时停顿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毕竟相识一场,我同钱老板也是有缘,这单子我接了。”
钱老板一颗心忽上忽下,此刻猛地飘到了云端,惊喜的看着柳月影,一时竟喜得说不出话来,手足无措了半晌,忙站起身,正经冲她深深作揖一礼,差点哭出来,“少夫人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柳月影想笑又不好意思,忙道:“钱老板别客气了,我也是尽力而为,您得给我点儿时间,也让我济世堂筹备一二。”
“成成成!一月可够?”
“我尽量吧!”
钱老板兴奋得满脸横肉都在抖,忙拿过小四手里的酒壶,亲自给柳月影斟酒,道:“少夫人仗义援手,救我于水深火热啊!你这个朋友,钱某正经交下了,往后,少夫人有事言语一声,只要入了直隶地界往东,钱某都能说上两句话。”
柳月影笑眯眯的接了钱老板这杯酒,两人又互敬后一饮而下。
阿修看似闷头吃菜,实则一直在悄悄观察柳月影。
即便她全程面露难色,他却依然能从她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眸中看到一丝狡黠,不禁心内觉得好笑。
酒酣耳热之际,钱老板似是过意不去,一直想方设法的给柳月影介绍生意。
“少夫人,来年便是选秀年,整个京畿都会很热闹,我听闻苏家也有涉及丝绸和茶叶生意,少夫人可有想过在京都开个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