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影微眯了眯眼,道:“丝绸和茶叶,苏家涉及都很少,只二房三房在做,平日里我也不甚插手,是以并不熟悉。”
她明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自然更懂得什么叫“贪多嚼不烂”,人不能太贪心。
钱老板继续怂恿道:“南方的丝绸在京都一直很受欢迎,赶上选秀年是可大赚一笔的啊!”
柳月影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我倒是知晓些货源,都是世代做丝绸的老字号,花样新、料子好,皆一等上品。若钱老板的绸缎庄需要,我可帮着牵个线,许是能给钱老板省一两成的进货价。”
钱老板那绿豆眼锃亮,少夫人太仗义了啊!他还想给人介绍生意呢,结果人家反手给他拉了个货源。
虽说他钱家不靠丝绸吃饭,可有谁嫌银子多的?
来年选秀年,谁家绸缎庄能有更时兴的料子,必能占尽先机,赚个盆满钵满。
再者,好的丝绸货源可遇不可求,若有熟人作保,还能谈下来一两成,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钱老板呼吸都跟着急促了两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该有点儿更实际的表示。
遂招呼他的随从进来,附耳嘀咕了两句,随从便匆匆离去了。
柳月影没多问,只管同钱老板推杯换盏。
须臾,随从去而复返,递给钱老板一张薄薄的纸。
钱老板接过,正经站起身,还顺手拽了拽自己那大肚子上的衣袍,双手递上那张纸,恭敬道:“少夫人,钱某一点儿心意,还请少夫人笑纳!”
柳月影懵懂的接过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张铺契。
这着实让她有些意外,忙道:“钱老板,这使不得。”
钱老板正色道:“还请少夫人莫要推辞,这铺子位于渝州城,并不大,是多年前我盘下的,可这些年我人一直在北面奔波,一年到头也去不了渝州几回,这铺子放着都荒废了。我诚心交少夫人这个朋友,这张铺契便算我的心意,一来是谢少夫人此番为我筹措药材救急,二来是谢少夫人慷慨牵线丝绸货源,总之,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
话都让他说了,柳月影也没话好说,叹了口气,笑着道:“再回绝也是让钱老板伤心,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
一顿席面吃得是主客尽欢。
结束时,钱老板喝得面红耳赤,柳月影也有点儿晕。
翡翠阁门口作别,钱老板那胖胖的身子都颠起轻快的小碎步了。
能不高兴吗?愁云惨雾了多日,今朝总算阳光明媚了。
送走了钱老板,柳月影转头冲还在震惊中的小四嘱咐了一句,送信回渝州,给赵五爷只带一句话:
直隶发货。
***
小四顶着个震惊脸,忙去操持送信事宜。
柳月影还不想回客栈,便漫无目的的在直隶的大街上闲逛。
阿修跟在她身侧,错后半步的位置,并不冒犯。
能看到她因烈酒而泛起粉红的小耳朵,一抹胭脂爬上她的脸颊,竟是往日里少见的可人。
许是当真高兴吧,她一直带着笑。
不是往日里面对外人时的客气疏离,端庄有礼的笑,而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眉眼弯弯,红唇水润,鲜活而耀眼。
阿修痴痴地看了许久,强迫自己回神,深吸一口气,搭话道:“姐姐一早便算计好了的?”
柳月影闻言微微偏头,笑道:“算计?怎么能是算计呢?真心换真心罢了!”
白家出事,她一早便知钱老板这个北方大户要丢。
她只是趁早备下了货,又“偶然”遇上了钱老板。
想交他这个朋友,帮他应急是她的真心。
丝绸茶叶并非济世堂的主业,她往日很少分心去管,为钱老板拉个货源,也是她的真心。
钱老板回馈给她一份铺契算是意外,却也是人家的真心啊。
所谓真心换真心,不就是如此吗?
阿修琢磨了一番她的话,勾起了唇角,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商人逐利乃本性,缘何她逐利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总透着一股子纯真与豁达?
若邢舟在侧,定要赏他一个大白眼,告诉他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阿修,我买给你吃吧?”
阿修正走神,恍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句,竟一时没回过神来。
他抬眸便见她转身面对他,脸颊绯红,眼波流转,眼神清澈水润,羽睫轻颤,似颤到了他的心里。
他便如此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压根没脑子想她要给他买什么吃的。
柳月影笑眯眯的转头喊道:“老板,来串糖葫芦!”
阿修:“……”
柳月影想的简单,阿修北上寻亲,身上没有盘缠。
这一路跟着他们吃住,许是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言谢,这才用身上不多的铜板,给她买了一包芝麻糖。
如此想想,柳月影便觉得同情他,好可怜哦!
红彤彤的一大串糖葫芦,挂着麦芽糖,在阳光下泛着琥珀一般的光泽,被递到了阿修手中。
阿修发誓,即便是小时候,他也没当街举过这玩意儿。
可对上柳月影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盛着的殷切,他还是乖乖咬下了一口。
酸甜在唇齿间炸开,这滋味,恰如这些年……
“好吃吗?”
阿修咽下一口,点头道:“好吃。”
柳月影笑眯了眼,继续慢慢逛着,“我小时候不愿吃糖葫芦的,其他小伙伴都喜欢吃,可我不喜欢,太酸了。”
阿修心头一动,“那姐姐爱吃什么?”
柳月影似是酒意上头,轻轻呼了一口气,微微抬头望向天边,竟是一时沉默了下来。
小时候爱吃什么?
自打爹爹过世,她无忧无虑的年华好似就结束了,小时候爱吃什么,也已经不再记得了……
***
夜里,阿修躺在床榻上发呆。
忽听窗棂微动,伴着一阵轻巧的落地声。
他连动也没动,微蹙眉心,无奈道:“啧,你怎么又来了!”
邢舟面无表情,“阿修,吃糖葫芦吗?”
“滚!”
邢舟坐到桌子上,淡淡道:“该走了。”
床榻的方向沉默了下来,好似连呼吸都轻浅了。
邢舟挑了挑眉梢,“舍不得?”
阿修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哑声道:“我知道了。”
夜凉如水,圆月当空,又是一轮满月,却不知藏着多少悲欢离合。
***
参加科考的学子入贡院整整七日完成所有考核。
这七天贡院完全封锁,学子们闷在狭小的隔间里,吃喝拉撒皆在此处,环境逼仄,还要绞尽脑汁,掏空满腹学问的答题,对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极致的考验。
有不少学子在考试中途因晕厥被抬出来,便视为自动放弃了本次科考。
临考前,柳月影也是紧张的。
出门前她备了不少提气的药材,光是野山参就备了好几两,细细的切成片,以备苏离川撑不住时便含一片。
再检查一番行囊,柳月影不放心的嘱咐道:“夫君,已经入秋了,这里不比渝州,更凉一些,贡院里条件有限,定是顾不得那么多的。我给你备了护膝和护手,还有一件厚实的斗篷,你都带着。”
苏离川坐在桌边喝着茶,看着她忙里忙外,光那包袱都检查了三四遍。
心头暖暖的,好似他们回到了刚新婚的时候。
不在意旁人,两人心中只有彼此。
他笑着点头道:“月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个荷包里是一些常用药,都是柜上郎中们配的药丸子,很方便的,若有不适就及时用药,别大意了。”
苏离川上前握住柳月影的手,宽慰道:“你别这么紧张,只是秋闱而已,只要想到你在外面等我,我定能为你拿个解元回来!”
柳月影垂眸点点头,“你压力也别太大,尽力而为便是。”
苏离川略带骄傲的一笑,道:“怎么?还不相信你夫君的学识吗?”
他靠近她一步,额头抵上她的,逼近她的眼眸,沉声道:“你会在外面等我吗?”
柳月影微微瑟缩了一下,终是没躲开,轻轻点头应道:“那日我一定去贡院门口接你。”
“好!”
柳月影亲自送苏离川到了贡院。
随着大批学子陆续进门,她站在马车旁,目送着苏离川。
看着他在门口接受盘查,看着他迈步走进贡院的朱红大门,看着那扇门被缓缓的关上,贴上了封条。
她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她终是送他进了这道门。
待七日后,此门再次打开,许多人的命运都会发生改变吧。
***
柳月影刚回到客栈,便见阿修在大堂已等她良久。
见她进门,他慢慢起身,一双漆黑的星目直直的看向她。
柳月影未有所觉,笑盈盈道:“阿修,今日没出门啊?”
他看着她,良久,轻声道:“姐姐,我要走了。”
柳月影当真愣了愣,又恍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多日相处下来,好似习惯了,乍然说分离,总是失落的。
柳月影很快调整过来,笑着问道:“你是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阿修眼眸深深,那似深潭一般的眼睛里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应道:“找到了。”
柳月影笑眯了眼,真心道:“真好,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要不……”
她想了想,便要翻身上的荷包,“我给你点儿银子吧!出门在外总是要用银子的,即便你已寻到故人,总不好身无分文。”
阿修忙拦住她,轻声道:“不用了,姐姐已经帮了我许多。”
柳月影抿了抿唇,男子都是有自尊心的,甭管什么年岁的男子,他拒绝,她便不强人所难了。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没有一句能说得出口。
终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姐姐,你会记得我吗?”
柳月影一怔,这一瞬似是看不懂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那情绪转瞬即逝,让她以为只是错觉。
她没多想,笑眯眯道:“当然啊,我会记得阿修的!”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那双往日里稍显凌厉的眼眸变得温柔又澄亮。
唉,又让她想起大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