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便说有出行的打算,今日赵五爷提了南边的药商,更确定了柳月影要亲自去一趟。
说起来,利州比渝州还要大,地处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繁华富庶。
只是利州常年受水灾侵扰,而雍州是历代屯兵处,自不比其余二州安逸太平,是以当年罗京生刚一上任,便将巡抚衙门搬到了渝州。
这几日,丫头们忙忙叨叨的拾掇出行的物什,小竹楼里时常叽叽喳喳。
丫头们都未曾出过远门,难免兴奋。
就连柳月影也是欢喜的,以往多年,她在外行走经商,虽也去过三州地界,可不算经常。
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也会引人非议。
当年的她谨小慎微,生怕一步走错,便会给侯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如今,心境不同了,心情自然不同。
同两情相悦之人一道出门同游,自然是欢喜的。
这种欢喜,同当初陪着苏离川北上直隶赶考时,又有大大的不同。
若说到底哪里不同呢?柳月影细想不到,只觉得打从心底里开心。
夏蝉更是兴奋得不行,方得了信儿的那晚都没睡着,闹得春禾哭笑不得。
“夫人当真要带我们同去吗?”
“当真。”柳月影有些头疼,这几日夏蝉都缠着她问过不知多少回了,她无奈的笑道:“以前不带你们出门,是怕遇到什么险境,怕你们吃亏,我该如何同你们的爹娘交代?如今有雪狼在,我们自然什么都不必怕啊!”
春禾掩唇一笑,调侃道:“夫人如今当真是信得过大当家,全心全意的。”
秋霜也笑道:“是啊,夫人从前可没这么相信过苏……”
刚顺口提了个话茬,秋霜便急急的刹住了,懊恼得咬了咬舌尖。
大好的日子,提旁人做什么?
柳月影不在意的一笑,她如今已甚少想起苏离川,想起过往那六年了。
冬雪觑了眼秋霜,道:“你也真是的,也被夏蝉传染了?说话不过脑子!”
秋霜佯装打嘴,抱歉道:“奴婢该死!”
夏蝉嘟着嘴,不满道:“我怎么没脑子了?”
一屋子姑娘家都笑了。
冬雪想了想,温声道:“夫人,奴婢留下看家吧!”
柳月影愣了愣,问道:“冬雪不想同我们一道出门吗?”
冬雪垂眸一笑,恬静又温柔,轻声道:“有她们跟着,定能伺候好夫人,奴婢便留在家中替夫人操持着,待夫人同大当家回来,家中一切如旧,岂不是更好?”
秋霜看了眼冬雪,想了想,道:“夫人,让春禾和夏蝉陪你去吧,奴婢陪冬雪留在家,待你们回来,天儿该冷了,奴婢们把家烧得暖融融的,夫人和大当家也好安心。”
柳月影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冬雪。
这丫头向来话少安静,眼中有活,玩心不重。
可是这个年岁的丫头,若有机会,谁不想出门走走看看呢?
之前被圈在侯府大宅中,那是没机会出门。
如今连主子带奴婢都是自由的,竟也不想吗?
柳月影不愿强迫人,只笑着应道:“好,那便随你们吧!你们留在家也别委屈自己,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随意,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了,便只管记着,等我回来给你们做主!”
秋霜笑道:“夫人开玩笑呢!如今在寨中,何人敢欺负奴婢等啊!”
她们可是大当家夫人的陪嫁丫头,哪有不长眼的?!
***
洛景修说要出行,可不是简单的拉个马队就走人。
出发这日,柳月影才见山下备好了三辆马车,若干马匹,俨然似是商户携家眷外出的架势。
“我们乔装成商户,一行人带着奴婢伙计到南边看看。”洛景修边为柳月影系着斗篷,边解释道。
柳月影俏皮的一笑,“我本就是商户呀!”
洛景修挑了挑眉梢,点头笑道:“是,那就是夫人带着我出去走走,可好?”
柳月影“噗嗤”一笑,打量着洛景修今日的行头。
他未穿以往习惯的那种劲装,而是少见的穿了身寻常的长袍,更趁得的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形貌出色,矜贵端方,俨然一位世家公子。
再抬眸,便见邢舟和柳如刀将几个包袱扔进了其中一辆马车,转而利落的翻身上马,小九、阿风和另一位小兄弟则跳到了车辕上负责赶车。
柳月影眨巴眨巴眼,怎么他们也要跟着去吗?
虽说人多热闹,可是……他们出趟门,需跟着两位当家人?
洛景修给柳月影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虽外观无甚稀奇,可内里装了一圈厚实的软包,即便长途跋涉,也不会感觉太颠簸疲累。
春禾和夏蝉坐一辆马车,剩下的一辆马车里拉着众人的行李包袱。
男人们皆骑马随行,洛景修时不时地偷懒,钻进柳月影的车里求亲亲抱抱,这一路,柳如刀的白眼都快翻出眼眶了。
如此这般,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赶路。
***
利州东南方向有一片湿地,途经此处时,洛景修喊停了马车。
“怎么在这里停下了?”柳月影好奇的问道。
洛景修抖开斗篷,为她仔细的穿好,低声道:“走,我带你去看光景。”
柳月影从善如流的被他抱下马车,一路被牵着小手带到了一片芦苇荡。
湿地面积辽阔,芦苇荡一望无垠,随着秋日里的风飘飘摇摇。
正当柳月影好奇这里有什么时,抬眼便见一大群鸿雁从天际而来,成群结队,排列整齐,如云层一般铺天盖地,竟带着震撼人心的气势。
鸿雁纷纷落于湿地,成群的鸟儿们聚集于此,形态各异,当真是平日里见不到的盛景。
柳月影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连呼吸都窒住了,万鸟翔集,遮云蔽日,芦絮和荻花随风飘荡,如烟似雾,美如诗画。
秋季本该是“风萧萧,百花杀”的凄凉萧索,可眼前却是一幅恢弘壮阔之景。
古来文豪愿以雁入画,许是不止因着雁是忠贞之鸟,更因这大片的锗色与山河风景的枯黄色调太过和谐,于古朴中带有沉静的别样韵味,比之浓烈绚烂的花红柳绿更易震撼人心。
洛景修从身后抱住她,有力的双臂环于她的腰间,将她揽入怀中。
磁重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每到这个时节,冬候鸟便大批向南迁徙,不止有鸿雁,还有鹤、鹳等等,是以才有这万鸟翔集的景象,月儿可喜欢?”
柳月影看着眼前壮阔的景象,顾不得说话,只连连点头。
他轻笑出声,胸膛震荡震上她的心房,“以后咱们还会走更多的地方。暖春,咱们赏鹿鸣山的花开遍野,放纸鸢、燃天灯、吃春卷;
“盛夏,我便带你去看十里荷塘,放莲灯、采莲藕、抓虾蟹;
“金秋,我们来看候鸟迁徙,看枫叶似火,吃霜降三果;
“凛冬,我带你北上,看冰雪满天,你穿着心爱的白狐裘,看那花灯盏盏,我们围炉吃羊肉,可好?”
柳月影心头滚烫,烫得鼻尖都跟着泛酸,却嘴硬的娇嗔道:“怎么句句离不开吃啊,你拿我当猪养啊!”
洛景修笑了,下颚摩挲着她的发顶,“民以食为天嘛!”
她微微偏头看向他,问道:“你怎知我喜欢看光景?”
洛景修垂眸看向她晶亮的双眸,略带狡黠,“北上直隶时,小四拿给你的那本游记,是我给他的。还来时,我瞧着边角卷翘,想来你是喜欢的。小竹楼里备了那许多游记杂谈,你没瞧见?”
柳月影微红了脸,道:“我以为那是你喜欢的。”
“嗯,我也喜欢。”洛景修微微低头凑近她,轻声道:“月儿,我会陪着你,看遍四时盛景,用双足丈量大好河山。”
柳月影荡开了笑颜,深深凝望着他。
一生两人,三餐四季,是世人最朴实无华的祈盼,如此便是最好的时光。
他深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她,目光深远的望向候鸟云集的湿地,低声呢喃道:“待大仇得报,我们好好过日子。”
柳月影心口不自觉的一紧,她知他背负着洛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这么多年,没有一日是安稳的。
可仇敌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贺太傅,想要报仇,可谓是在挑战皇权,不啻于痴人说梦,谈何容易?
她的心口沉甸甸,又有些心慌,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手。
***
柳如刀摇着手中的折扇,远远的看着这方一对璧人你侬我侬。
他俊眉一拧,道:“啧,咱俩为何要在此处看这个?”
邢舟面无表情,望着辽阔的湿地,淡淡道:“陶冶情操,心旷神怡。”
“谁说这个了?闯荡江湖多年,你是没见过候鸟迁徙?我是说,咱们为何要看大当家谈情说爱啊!”柳如刀烦躁的摇着折扇,都摇快了两分。
邢舟瞥了眼他手中的折扇,冷冷道:“你不冷?”
“我热!”柳如刀咬牙切齿。
邢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该让老丁头给你开两副祛火降燥的药。”
柳如刀:“……”
小九笑眯眯的凑热闹,“柳哥,看看光景嘛,多好!出来玩便是要身心放松的啊!”
“去去去,哪儿都有你!”柳如刀烦躁的摆摆手,转眼瞥见春禾和夏蝉也趴在马车的窗边,满眼惊喜的看着湿地上成片的候鸟。
他不动声色的转开眼眸,又望向那片湿地。
这俩人是要腻歪到什么时候去,欺负人没有温香软玉在怀?
“大当家,赶紧的吧!赶路要紧,再晚怕是进不了利州城门啦!”
柳如刀阴阳怪气的叫嚷着,洛景修瞥了他一眼,看一眼这天光大亮的天色,不屑的嗤笑一声,小气鬼!
遂便揽着柳月影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