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落脚利州城内的一间客栈,定下了五间上好的厢房。
草草收拾妥当后,众人聚在楼下,准备好生用顿饭。
柳月影发现夏蝉小脸儿涨红,正喝茶呢,似是一直在憋着什么。
“夏蝉,怎么了这是?”
这不问还好,一问小丫头一时没绷住,转头喷出了一口茶水,连连呛咳,话还没说先笑了出来,“噗哈哈哈……夫人别问我,我、我……哈哈哈……”
春禾也忍不住笑了,但到底比夏蝉稳重些,嗔怪的拍打她,道:“啧,没规矩,像什么样子。”
柳月影不明所以,满脸懵。
一旁的小兄弟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夫人,姑娘们是在笑我。”
小九给柳月影赶车,阿风赶着春禾她们的车,剩下一辆装着行李的车就由这位小兄弟赶着。
之前便在寨中见过,他时常跟着胡彪他们,只是面熟,却无甚交集。
柳如刀闻言,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笑你的名字?”
对上柳月影懵懂的眼神,邢舟淡淡开口道:“夫人,他叫无毛。”
柳月影一怔,遂也笑了出来,这位小兄弟年岁不大,五官端正,笑起来很是讨喜,怎地起了个如此这般的名字,无毛该叫酒神吧?
无毛挠挠头,不满道:“夫人,我叫雁无毛,可寨中人叫着叫着便成无毛了。”
柳月影挑了挑眉梢,“雁过拔毛?”
无毛嘿嘿一笑,眼眸晶亮,“正是!夫人睿智!”
柳如刀嗤笑一声,不屑道:“怎地?还挺骄傲的?”
柳月影笑道:“原来是梁上君子,失敬失敬。”
无毛好似寻到了知己一般,拖着屁股底下的板凳凑近了柳月影两分,兴致勃勃道:“夫人当真人美心善,说的话也好听,还称我是君子呢!夫人以后想要什么尽管同无毛说,无毛开天窗、开窑口、排塞赃、踏早青、白日鬼、跑花灯、吃恰子,都不在话下!”
柳月影听得一愣一愣的,柳如刀忙摆手道:“停停停,别说你那些黑话,夫人听不懂。”
洛景修微微一笑,为柳月影倒了杯热茶,解释道:“那都是他们行内的黑话,皆指不同的行窃手法。”
无毛呲牙一笑,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无毛是上手把子,身手很好的。”
柳月影下意识的看向洛景修,满眼疑惑。
洛景修了然一笑,解释道:“上手把子就是指不借助任何绳索、钩子等物就能翻身上房,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他们这种是瞧不上下手把子的。”
柳月影哭笑不得,当真是隔行如隔山,行行有门道啊!
“盗亦有道,无毛不是寻常小贼。”洛景修摸了摸她的长发,递给她一双筷箸。
柳月影了然的点点头,这样一身本事,若只是偷鸡摸狗,也当真浪费了些。
邢舟递给无毛一个馒头,堵上他的嘴,“说起你们那歪门邪道就停不下来。”
无毛嘿嘿一笑,咬了一大口馒头。
他年岁看起来和小九差不多大,同夏蝉她们很合得来。
少年人们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玩笑话,叽叽喳喳闹成一团,这一行人总是热闹的。
柳如刀环顾四周,摇着手中折扇,似不经意道:“这利州不似想象中那般热闹啊!”
柳月影方一入城也有这种感觉,街市上小商小贩好似比往年少了许多,行人来去匆匆,客栈中也不见往来商旅。
夏蝉搭话道:“许是天儿冷了,不愿出门了?”
柳如刀意味深长的一笑,看向洛景修。
洛景修想了想,又看向了柳月影。
她垂眸沉思,笑道:“我们先好生用饭歇息一日,明日便知了。”
***
利州城药行龙头姓秦。
不同于渝州的商会架构,更不同于当初的济世堂与白家平分秋色,利州不止有总商会,还有药行商会,秦家一枝独秀,在利州地位超然,一呼百应。
柳月影多年前便听闻过秦老板的大名,有过一面之缘,却一直尚未有合作的机会。
此番既到了利州地界,自然需相交一二,探探虚实。
柳月影一早便让小九给秦家送了拜帖,邀其酒楼一聚。
待她提早到了城中的醉香居时,便见秦老板早早候在了门口。
秦老板年逾不惑,是位体貌端正的中年人,行止有度,谦卑和善。
浓眉大眼,须髯修剪得干净整洁,如今便是位“美髯公”,想必年轻时也是位帅气儿郎。
远远的瞧见柳月影乘坐的马车冲着醉香居驶来,秦老板忙紧走两步,拱手行礼道:“少夫人大驾光临利州,秦某有失远迎。”
洛景修扶着柳月影下了马车,她挂着得体的笑意,略抱歉道:“是我约的秦老板,竟是让您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嗳,少夫人远道而来,秦某理应尽地主之谊。”
“秦老板,我已不是侯府少夫人了,秦老板博闻广识,难道没听闻吗?”
秦老板看向柳月影,对上她眼中明澈的坦荡,他笑了笑,点头道:“是是是,秦某一时失言,还望夫人见谅,该罚酒赔罪。”
在外行走经商之人,定然耳聪目明,渝州承恩侯府这么大的八卦,秦老板即便远在利州也是听闻了的,何况鹿鸣山雪狼大当家的一场大婚喜宴可谓声势浩大,想不知道都难。
秦老板在称谓上的试探,只是想瞧瞧柳月影的态度,是否如寻常妇人那般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
但见小女子丝毫遮掩都无,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秦老板满意的点点头。
遂冲着洛景修拱手行礼道:“在下敝姓秦,单名一个朗字,久闻大当家威名,却无缘得见。三州地界得雪狼护佑,山路水路畅通无阻,实乃众商户之幸也!”
洛景修虚扶了下秦老板,点头道:“秦老板言重了。”
“诸位里面请,来来来,快请!”
秦老板引着众人上了醉香居的二楼雅阁。
今日随柳月影他们出来的是邢舟,其余人皆留在了客栈里。
秦老板招呼着小二好酒好菜好茶的奉上,一通忙乱后,雅阁中安静了下来。
三杯迎客酒后,秦老板开门见山道:“夫人此番来利州是想拓展松花药酒的销路?”
柳月影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当真省力气,一针见血。
“秦老板好灵的耳朵。”
秦老板笑了,道:“不瞒夫人,秦某惦记贵号的松花药酒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柳月影试探道:“可我如今没有济世堂的招牌了。”
秦老板闻言朗声大笑,调侃道:“若济世堂还在夫人手中,那么这金字招牌的松花药酒还会外销吗?说句不中听的话,夫人撒手济世堂,于药行中人而言,倒是喜闻乐见的。”
柳月影无奈的一笑,这群成了精的“老狐狸”啊!
确实,若济世堂还在,松花药酒无论销往何处,都只能打着济世堂的旗号。
如今,她只做一方供货,药行中人皆可销售松花药酒,有钱大家一起赚,还能将药酒销到更远的地方,惠及更多的百姓,确实是一件双赢的美事。
秦老板抿了口酒,试探的问道:“夫人会否将药酒涨价?”
原来五两银子一小坛,还不足二斤,寻常百姓是喝不起的。
价格决定了销路,这也是秦老板作为商户不得不考虑的事。
柳月影微微一笑,摇头道:“不,药酒的价格会下调,也会统一定价,任何药商不得哄抬物价,我希望有更多的百姓受益于药酒。”
以前,她要养活整个侯府,不得不挖空了心思抓银子。
如今,她一身轻松,背靠鹿鸣山,那一地窖几十箱金元宝是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她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银子是赚不完的,欲求不满,只会为其所累。
秦老板闻言,目露赞赏,频频点头,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夫人好眼界,好气魄!”
柳月影垂眸一笑,秦老板一语双关,既是说她也是说松花药酒。
世人多庸俗,她便是那“堂前燕”,从侯府少夫人“沦落”为匪窝压寨夫人,看似是衰败了,不似往日荣光体面。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事沧桑,兴衰无常,一切端看己心,看淡便好。
***
正事初初谈妥,几人推杯换盏,品尝美酒美食。
柳月影打量了一瞬秦老板,总觉得他眉宇间凝着一抹愁绪。
她想了想,问道:“秦老板,我瞧着利州的街市不如往昔热闹了,客栈中也不见往年那般客商云集,可是时节所致?”
酒过三巡,秦老板也放松了不少,此时闻言,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利州……最近闹鬼。”
“闹鬼?!”
柳月影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虽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她依然对鬼神之说抱有敬畏之心。
只是这鬼神皆在人心,问心无愧则无惧鬼神。
秦老板行商多年,口碑极佳,人品端正,怎地也怕上鬼了?
秦老板叹了口气,又饮了杯酒,徐徐道来:“是真的,许多百姓都看到了。利州城外有一片荒地,种啥也不长,是以一直荒着。夏季时,有百姓路过此地,便见到了鬼火,后来瞧见的人越来越多,流言四起。那鬼火会追人的,绿的、蓝的、红的,着实吓人得很!”
秦老板连连摇头,愁眉不展,“我家小女儿贪玩,也跑去城外瞧,回来便吓病了,呓语不断,神思不属,如今还精神不济,唉!她才八岁啊!若一直这般,可如何是好?”
柳月影明白了,秦老板愁成这般模样不是怕什么鬼,而是担心家中小女儿。
一直沉默不语的邢舟突然出声问道:“那是片乱葬岗?”
秦老板微微一怔,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利州在本朝没经历过什么大战,何来的乱葬岗?即便常年水患,可受灾亡故之人总归有人收尸,就算是乞丐饿死街头,官府也给安葬了立个坟头,没有弃尸的道理啊!”
邢舟同洛景修对视一眼,他便明白了。
洛景修淡然一笑,道:“既不知到底如何,不如亲自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