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殿。
黄金堆砌成环绕殿室的墙壁,玉石铺就起随意踩踏的地板,在彩灯的映照下更显华贵。
这座宫殿的富丽堂皇仅次于举办朝会的金銮殿与冯太后居住的长乐宫,据传曾为多代帝王的宠妃所占,而汝阳公主则凭借皇帝侄子齐慕远的纵容成为它的现任主人。
赵望舒等人一路从羽林卫营地行至殿外,迈过门槛之后经过的每个宫女太监都不约而同露出惊恐表情并且迅速低头走开、有些甚至忘记行礼。
“原来金吾卫这么威名赫赫……”
赵望舒自然觉得宫人们恐惧的对象是披甲执锐的金吾卫,毕竟作为‘太后亲卫’,她们还是极有权势与威慑力的。
但康瑞叶却一蹦一跳地凑到她旁边,踮起脚尖对她低声解释道:“柔福殿的人怕得是那位!”
“去年吏部右侍郎致仕,那位的表姑和一个姓霍的员外郎角逐这一要职,霍员外长得俊,因此攀上汝阳公主,给公主吹枕边风,公主便到御前撺掇陛下亲自拟旨提拨他,结果他还没等到上任,人就突然没了,最后差事还是落在冯表姑头上。”
“听说、听说霍元外的头颅还被砍下来暗中送到公主床前,差点把公主和柔福殿的人吓疯,朝野内外都猜是那位做的。”
话音刚落,赵望舒还来不及反应,前方的冯玄晖就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以他的武功耳力自然没可能略过方才的低语,而他脸上一贯挂着笑容,让人根本辨不清他的喜怒。
她本能地向前一步,挡住正捂着嘴心虚发抖的康瑞叶,但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围的话,只能莫名其妙的与冯玄晖对视了一会,直到汝阳公主的贴身侍从被带到她面前。
汝阳公主身边有两位大宫女,分别唤做茯苓、紫苏,还有一个掌事太监陈公公。
这三人在公主跟前得脸,显然是风光过的,因此神态与走路姿势都比寻常宫人要张扬些,却也在望见冯玄晖的第一时间颤抖瑟缩,仿佛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进去。
她们的反应又给关于冯玄晖的恐怖传闻增添了可信度,赵望舒一边在心底暗自想着冯玄晖与公主的旧怨,一边如常开口道:“很遗憾带给你们这样的消息,公主殿下已在浮光台不幸遇害身亡。”
闻言,三人几乎同时露出震惊失措的表情,乍一看去并无表演痕迹。
“我有些疑惑,以公主的身份,她怎会落单以至于在那么偏僻的地方遇害?”
赵望舒的视线在她们之间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茯苓身上,因为对方是今夜陪伴公主出席宴会的人:“茯苓姑娘,你能为我解答吗?”
这问题惹得茯苓面色一变,如果她不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那就无疑会承担失职的指控。
“奴婢原该陪在公主身边,可是公主无论如何也要独自一人,强硬将奴婢支走……”
茯苓似是觉得这般说辞像在推卸责任给汝阳公主,却又不得不说明事实,讲到最后,她已然带上了哭腔。
赵望舒见了不由一叹,她不想要刁难茯苓,因而只道:“你也是听凭公主的命令,没有什么供人指摘的地方。”
茯苓的话证实了赵望舒的猜测,汝阳公主不是无缘无故去到偏僻而废弃的观景台,很可能有某个人或者某件事促使她决定甩开侍从、独自出现在浮光台。
如果邀公主私会的就是凶手,那么按照方才羽林卫营地里的事情排除冯玄晖和张统领之后,剩余六个嫌疑人中似乎只有襄城公主比较可疑——
汝阳公主并非天真单纯的傻白甜,试想与她不熟的蔡瑾瑜、同她关系不睦的公公吴尚书等人要求她到一个偏僻地方相见,她怎会毫无防备就依言赴约?
即便是传闻中疑似和公主存在私情的吴二公子,他也不至于让她冒险,但襄城公主却是她情谊深厚的妹妹,或可让她放松警惕。
这时,赵望舒察觉到茯苓时不时就向她投来一种犹豫纠结的目光,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因为某种顾忌无法开口。
她立刻摆出一副体贴的模样,轻声细语地朝包括茯苓在内的所有柔福殿宫人劝说道:“我理解诸位想要保守公主的**,可是公主已逝,如今最关键的是查出谋害她的真凶,到时太后娘娘与陛下得到了交代,诸位也好被分配新的职位、奔赴新的前程……”
在没有利益或情感牵扯的境况下,一众宫人理应少有主仆情深的心思,毕竟谁都不是天生的贱骨头,很多时候只为谋生。
果不其然,茯苓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走近赵望舒,附在她耳边说道:“公主是在收到一张纸条后突然决定甩开侍从独自行动的,虽然公主不曾明说,但奴婢眼尖瞧见了纸条的内容,其中字迹和口吻都分明出自……陛下。”
赵望舒恍然大悟。
难怪茯苓先前有所顾虑,她本以为对方隐瞒的事与襄城公主有关,却没想到会涉及皇帝。
可是这一线索更显诡异,因为一来她不曾从案发现场或尸体上找到什么纸条,二来齐慕远根本没有离开众宾客的视线而落单过,他不在嫌疑人之列。
所以要么是茯苓撒谎,要么齐慕远确实与公主有约、只是他并未赴约反给凶手谋害公主的机会,还有便是凶手假冒齐慕远的名义引诱公主孤身赴约。
赵望舒更偏向于最后一种假设,凶手提前五天就安排好了嫁祸张统领的戏码,祂的谋杀绝非临时起意,故而没可能等待不受控的意外事件来给祂提供作案机会。
心中闪过千百思绪,她的余光无意间瞥见陈公公的紧张面色,对方似乎生怕茯苓对她透露什么情报,但茯苓所言除却事关皇帝之外并无什么祸端,陈公公在担心什么?
她暗自存下疑虑,复又想起原书中汝阳公主与襄城公主常有口角,她只知两姐妹近来发生了矛盾,却不清楚内情,因此打算趁此机会打探。
“汝阳与襄城二位公主近日似乎总是争吵,你们作为汝阳公主的近侍,应当知悉背后缘由吧?”
此言一出,茯苓、紫苏和陈公公面面相觑,但却口径一致的否定了她的问题。
赵望舒没有放弃,她故意摆出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我既然能探听到两位公主的口角之争,究出具体经过也是迟早的事,不过那时你们就得背上一层知情不报的罪名了。”
汝阳公主和襄城公主的争吵并不是台面上的事,她能直接说出来,的确显得她情报渠道宽泛,那三人立即就被唬住了。
“奴婢、奴婢只记得两位公主第一次发生口角,是在一个月前我们公主主动挑起的,她才开头说了句‘你怎么能背着我……’,襄城公主就将奴婢等人摒退了。”
茯苓是首先被她诈出情报的,然后紫苏也紧跟着说了一句:“奴婢们是真的不知两位公主究竟有何矛盾,只偶尔听到过几个字眼,譬如‘太后专权‘、‘光复皇室’之类。”
赵望舒听下来,却是不明其意,她看向唯一没有开口的陈公公,对方咽了咽口水,似乎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突然涌入柔福殿的一群金吾卫阻断了话头。
“赵小姐,我和部将刚刚查到,距今半年以来,只有陛下身边的小桂子一个月前到国库支用过一株翡云草。”
康瑛带回了调查结果,不知为何,在听见这句话时,陈公公的身体仿佛颤了颤,比他见到冯玄晖时抖得更为明显。
目前许多线索都与齐慕远有所关联,赵望舒感觉那位看似存在感不高的原书男主或许正是案件的突破点,想到这里,她扭头朝康瑛问道:“康将军,如果我意图面圣,是否要等到早晨陛下醒转用过餐之后……”
“最亲近的姑姑遇害身亡,瞧陛下那副悲痛姿态,想来也是难以入睡的,赵小姐何妨立刻前去觐见呢?”
回答她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语气温柔平和,但就是无端透出一股嘲讽的意味。
赵望舒转过身,她的发丝随着动作拂过冯玄晖刻意俯下的脸庞,似乎在描摹他的五官一般:“睿王殿下,您也有面圣的打算?”
“本王与陛下亦是近亲手足,既知陛下痛心,自当劝慰一二。”
冯玄晖这理由听得她险些笑出声来——他若是将齐慕远当作手足兄弟,怎会日夜图谋着篡位、夺走对方的一切?
然而这人实在不愧是心理素质极高的大反派,厚脸皮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再有则是,赵小姐你今夜留下赏灯,在旁人眼中即是潜在的后妃人选,如果你与陛下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只怕惹来什么误会,本王在场,却能省去那些误会。”
赵望舒一时无语凝噎,冯玄晖只不过想要监视她的查案过程,却美其名曰替她着想,她真不知还能说什么话应付他。
各怀心思的两人走在金吾卫队列最前端,而后面的康瑞叶扯了扯母亲康瑛的衣袖,颇为不解地问道:“我们不是人吗?”
康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