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穆归许下一番诺言,秦枯心里竟当真燃起一股希望,整个人也终于见到了些生气,不至于死气沉沉。
过了些天,到了秦枯父母的忌日,皇帝李昺一向仁慈,不仅留下了罪臣之子的性命,以便秦枯为全族人赎清那反叛重罪,还破例允许秦枯为父母建了个衣冠冢,到了那国贼赴死之日,秦枯便要在衣冠冢前跪拜一日,不吃不喝,专心念经,净化自己以及国贼污浊的灵魂,以便可以投胎转世再活一世。
这莫大的恩赐,受之实在是过重啊。
秦枯跪在坚硬冰冷的硬土上,细细端详木牌上模糊不清的字迹。
这是他用手一笔一画划出来的,他的字是父亲亲手所教,父亲的字张狂、飘逸,总是疑惑教了许久,怎么秦枯的字却是棱角分明,一笔一画仿佛金石相切,刚硬非常。
可是秦枯写不来圆润的字,他的字从来都是棱角分明,就像很久以前父亲教导秦枯的那样,要做一个堂堂正正,宁折不弯的人。
如今时隔多年,回想起前尘往事,秦枯也没想明白,父亲那样一个刚硬的人,怎么会通敌叛国?
秦父官至兵部尚书,从官十余载,前线的战报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在后方为将士们做好坚强的后盾,也提拔赏识了无数将才,曾经也是力排众议,甚至坚定的支持皇帝李昺换初出茅庐的穆归上阵,不惜触犯了手持兵权多年的镇国大将军乔可驰,可他还未看到自己赏识的将才立下封狼居胥之功,就草草了却了此生,甚至临死前未能与爱子见面,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走了。
秦枯时常想,父亲当初或许知道自己已为皇帝免罪?
或许不知道吧,等他下去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不知替自己喜是是忧呢?
秦枯默默翻过一篇经书,面无表情的看着上面字字句句,尽是佛法无边,慈悲为怀。
他从来不信这些,人生苦海无涯,秦枯偏偏要蹚过去,以主人的身份登上那彼岸,粉碎某些人虚假的面目,到那一刻,他将获得真正的自由——精神的自由。
秦枯又翻过一篇,跪在坚实的土地上,他想,大地才是真正的慈悲,是万物之始,是众生生长之资,孕育着无数的子民。这才是百姓真正的“父母”,而不是上层那些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
皇帝李昺自称一心向佛,却纵容朝中官吏鱼肉百姓,也许他们曾经也立下过鸿鹄之志,但荣华富贵使人醉,往往违背了本心。
但幸好,穆归远离所有的污浊,出征归来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漂泊浪子,秦枯想,他是多么幸运,得以遇到真心相待的知交好友,不管穆归的计划成功与否,他是不会拖累穆归的,以他的功夫,如若真能放下,穆归还会是初见那个是非分明仗义执言的江湖剑客。
秦枯感受到了清凉的风,那是独属于快意江湖的自由洒脱,而他,也曾有幸,或是不幸,乘着这风在梨树下恣意舞剑,引起一树梨花落……
明明就是几年前的旧事,如今想来,怎么跟隔了几十年似的,一切都是遥远的。
不知还能拥有那样的生活吗?
心枯已久,骤然遭到日光的照射,自由的希望已悄悄萌芽,如若摧残,秦枯不敢想……
“呦,这不是叛臣之子秦妃吗?怎么半天也没听着赎罪念经呢?”
一衣着华丽、眉目间盛气凌人的贵妇人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她眼睛一转,笑着说,“哦,难不成是哑巴?”
“娘娘理会错了,这秦枯秦大人可不是见谁都不说话,一副瘦弱清高样。”
“我乔可骊可是圣上亲封的贵妃,秦枯区区一个陛下把玩的下人,见了我骊妃却是不跪不拜,真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胆子!”
秦枯默默闭上双眼,对周遭不闻不问。
乔可骊见秦枯不理睬自己,又恼又火,拉不下脸,旁边的丫鬟趁机表现,插舌说,“娘娘您是不知,秦大人堂堂七尺男儿,如今沦落至此,还安然处之,天下读书人都厌恶他苟且偷生的嘴脸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来人,秦大人这么威风,把我哥手下败将的冢给我铲了!”
“是是,娘娘您后边歇着就是了。”
一群奴才巴结着,上来抓住木牌就要拔出,却是怎么用力木牌也是纹丝不动。
“死者为大,谁敢惊扰我父!”
秦枯跪久了,堪堪站住,双手抓住太监的手腕,猛地一甩,太监倒地,秦枯自己也是身形一晃。
“大胆秦枯!竟敢违抗贵妃娘娘,来人啊押住他!”
一旁乔贵妃得意洋洋看着一群胖奴才围住了秦枯,秦枯像是被人摁住了,一群人围上去,忽的见不到秦枯影了。
只见围在一起的人忽然又退开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乔贵妃疑惑,定睛一看,只见秦枯已然消失不见,顿时慌了,“人去哪了!狗东西,我饶不——啊?啊啊——!”
秦枯毕竟练过武,虽说武功尽废,但情急之下竟是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众人,呼着一口气提拳直击乔贵妃面门,眼看乔贵妃躲闪不及,就要受了秦枯这一拳。
秦枯这拳头确实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皇上驾到——”
“圣上!臣妾……呜呜”
乔贵妃花容失色的扑进皇帝李昺的怀里,眼泪哗啦啦的就下来了,李昺一手搂住乔贵妃,一手抓住秦枯双手,恶狠狠的踹了秦枯心窝子一脚,顺势把他甩到泥沟里,骂到,“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谁准许你起来的!”
这一踹势头甚猛,秦枯栽在泥沟里,弄的满脸泥泞,甚是狼狈。
李昺叹了口气,“本是你父忌日,不欲罚你,但你今日屡屡失态,以后禁足,父母忌日也不必出来了。”
秦枯满身泥泞,心口处火辣辣的疼,却是低着头默默跪好,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而后抬眼看向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不卑不亢,“臣秦枯,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