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他来到陆军部,等着他的却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士兵一字排开,举起长枪,严肃警告昔日的长官:“您已经被剥夺军职,请离开,否则我们会马上开枪射击!”
他曾是这些士兵的上司,眼下却成了他们的目标。
副官的步伐匆忙,从走廊深处赶来。当他看到徐以秾时,情绪愈发紧张,手中的枪口也随之对准了他,“长官,请您理解,除非有来自南京的正式指示,否则您不得擅离当前住所。”
徐以秾眉头轻微挑起,拳头在军装口袋中握紧。蓦地,他的动作变得矫捷,一把拖过副官,迅速反手将其制服,冰冷的枪口紧贴着对方的太阳穴。
士兵们拉动枪栓,紧张再度升级,枪口统一瞄向他。但有副官为人质,徐以秾面色如常,步伐笃定地进入了实验室,随后将门反锁。
安全后,他松了手,将手枪丢给副官。
副官收起枪,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问道:“长官,您需要什么?”
徐以秾打开冰柜,透过冷冻的雾气,寻找着那一份尘封的样本。
“一份样本,两年前的。”
“是不是这个?”副官默契地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索出一个小手提袋,试管被冰冷地包裹在内。
徐以秾接过手提袋,审视李副官,问:“你做的这么明显,不怕被人抓到把柄?”
李副官无所谓地笑了起来,将手枪递给徐以秾,“抓到就抓到,我早就不想跟着这帮酒囊饭袋了。”
徐以秾回到了藏匿在教堂之中的实验室,眼中满是无人能解的焦躁。
他快速地将样本放置于那台德制的电子显微镜下,光线透过显微镜的透镜,投映出未知的微观世界。
冯老头见证了徐以秾那近乎偏执的坚持,感受着他的痛苦与无助。心中充满了同情,却不敢阻挠。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劝说一位为了爱人陷入疯狂的年轻男子呢?
面对铺天盖地的未知物质,徐以秾的内心是矛盾的,是焦虑的。一份份样本反复送到显微镜下,眼睛不离开窥探的窗口。
他辨识着,归类着,直到手上的光圈与心中的疑惑同样遥不可及。
他的肩膀瘫软,希望落空的沉重压得他几乎无法直起腰来。身体累得无法言说,每次呼吸间他都要休息,换取体力的支撑。
当他再一次将头颅埋进双手中时,徐以秾终于意识到,曾经他引以为豪的知识和智力,在这场生死之间显得如此不足,无助。
他在科学的囚笼中挣扎,渴望冲破界限,然而力不从心。
冯老头也过来,他只是轻轻地在显微镜旁边凝视了片刻,然后将手放在了徐以秾的肩膀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同情:“我们现有的科学知识终究有限,能探索到的世界也就只有这么多。”
徐以秾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带着无尽的执念,“如果我们已有的科学知识只允许我们观看到此,那么那些颗粒究竟是什么?它们不属于这个时代吗?”他的声音中显露出急切与迷茫。
说着,手中的样本紧紧握着,仿佛握有一线生命的希望。冯老头迅速地阻止了他的冲动,“你不能这么做,这是极度危险的!”
而徐以秾则毅然决然地轻推开他,“小禾的血液在染色后显示出了许多未知的颗粒,这些,都与我了解的所有已知病毒截然不同。”
“个体的差异性是很大的,或许小禾只是在无数人中极为特殊的那一个。”冯老头阻拦道。
徐以秾拿出针筒抽取了样本与某样液体混合后,将空气推出,细长的银色针尖上挂上一串断续的水珠,
他说,“结核菌在她体内演变成了我所不能理解的形态,呈现出反常的抗药性,”
未知的病毒与结核菌融合后如同一支不可知的军队,护卫着一位无法窥见的将军。
徐以秾所施以的每一记力量,似乎都成了它们强壮的养分。
如果是现实中,他会撤退再寻找时机,可现在他没有时间,没有后路,所以他要把敌军的主帅引出来。
冯老头满目哀怜地看着徐以秾,他深知无力转变眼前这位军人的心。
徐以秾深吸一口气,将那由两年前的样本和未知液体混合而成的制剂缓缓注入血管。
他把自己的生命当作赌注,只为一丝可能的逆转。
“Du bist ja einfach verrückt!!”冯老头带着怒气吼道。
徐以秾只是漠然地回了他一句,“理智只会束缚我的手脚,”
他平静地说,随着针筒内的最后一滴液体注射完毕,“我不再需要它了。”
当液体完全渗入徐以秾的血管,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看着冯老头,说:“……之后的交给你。”
冯老头的心被一股不忍的情绪包围,悲伤在他眼底凝结。
他无法带着这样的悲哀确认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手忙脚乱间,他试图找寻可能挽救徐以秾的药品,然而他心知肚明,他根本无法确定何种药物能对症。
只好缓缓放下了苍老的手,转身看着那个年轻军人痛苦的的背影。
时间仿佛凝固,徐以秾感到自己的体温在半小时后达到了顶点,头重脚轻,视线模糊,他知道这是病毒开始在他体内肆虐的征兆。
他站起来,黑暗骤然笼罩,身体失去支撑向前猛地倾斜。病毒对他的侵袭远超预期,用尽力气才稳住了摇晃的身躯,可是,病毒几乎将他的抵抗力全部吞噬。
一阵剧咳带来鲜血的喷涌,徐以秾在冲击与痛苦中跌倒,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冯老头想要上前,却遭到了他的抗拒,“离我远点……”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挣扎着扶着桌腿站了起来,艰难地趴到试验台前,失控的手臂碰翻了器皿,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拾起笔,坚持着记录每一次身体的变化,字迹扭曲,纸张上文字被血渍和汗水浸湿。不久,他便失去了握笔的力气,随手丢下,拿起针筒抽取着自己的血液和唾液样本。
做完一切,体力的枯竭感扩散开来,徐以秾深切地感受着每一寸肌肉与每个细胞的挣扎与疲惫。
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样本滚到冯老头脚下。
倒在地板上的他,双臂平展,眼眸深处透露出一丝抗争。
他告诉冯老头:“不用来找我……如果我还活着,会自己出来……”声音几乎无力。
冯老头拾起两个试管后,根本来不及再看一眼徐以秾,他急速转身走向隔壁,那里放着这段时间徐以秾在他这做的试验,调配出来的药剂。
现在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争分夺秒的去完成这项疯狂事情的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每一次心跳都拍打着徐以秾的神经,引发阵阵剧痛,仿佛有凶猛的野兽在他的体内撕咬。
热度蹿升,像是无形的烈焰在蔓延,试图吞噬他所有的坚忍。
如利刃穿肺,每呼吸一次,就有一股腥甜的血液狂涌而出,沾染了他原本整洁的军装。那痛苦绝非常人所能承受,他仅凭意志,强行压制着欲要昏厥的迹象。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离他而去,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如同夜幕下快速逝去的光。
终于,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炽热,在彻骨的痛苦里沉默无声,陷入了漆黑的无尽深渊。
天津的风总是凉丝丝的,他回到了幼时在老督军府上的日子。
午后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冠,细碎地投射在花园里,徐以秾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枯萎植物,柔和的身影坐在了他的身边。
柯小禾带着春日暖阳的笑容,那样明媚而又温暖地凝视着他,打破了平淡,带来了雀跃。
微风中,他意识模糊地抬起成年后坚实而有力的手,手背上依稀可见训练中留下的汗水的痕迹。
他的手,轻轻地,触碰了柯小禾温柔的脸颊,那肌肤下晕染着健康的血色。
她的声音如花瓣般纤细轻柔,却足以穿透他的灵魂:“知道‘夜长梦还多’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徐以秾无力控制的情感崩溃,他迫切地想要抓紧这一分温暖,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柯小禾拉入怀中,轻声低吟,带着哽咽的重复:“是我爱你……是,我爱你……”
怀里的柯小禾身体微微僵硬,她的回答带着一丝遗憾,仿佛一朵夜色中凋零的花朵,“不对,是,你就不要想起我。”
那一刻,仿佛一切温柔与艰辛,年华与流转,都在哥特式尖顶下的教堂钟声中,于夜幕低垂之际,被毫不留情地撕碎。
大钟的回声在空荡的夜空中荡漾,带起阵阵回音,就这样,震碎了徐以秾遥不可及的梦境,仿佛船舶在阴暗深海中突遭巨浪,狠狠拍打着他意识的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