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秾醒来在实验室杂乱的环境中,他艰难地爬了起来,鼻腔内充斥着消毒液与药剂的气息。
他用残余的力气,一手抵着额头克制欲裂的头痛,一手猛地推开隔壁那扇实验室的门。
视野中,那位白发如霜的德国学着,原本锐利的眼神现在已经黯然无光,他就那样,颓败地窝坐在胡桃木的实验桌边,灯光下的背脊显得沉重无力。
徐以秾一瞥腕表,苍白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才过了三小时,按照正常进程来看,还远未到有结果的时刻。
可是,冯老头那绝望到极点的姿态,宛如被厄运击垮了的人,只剩下了无法言说的失落,就连徐以秾进来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足以撼动他已经木然的神经。
徐以秾踉踉跄跄地靠近,带着疲惫与急促的气息,差点绊倒在一地狼藉的仪器中,周遭只有冯老头的低语。
“怎么了……”徐以秾的嗓音沙哑,
逐渐接近,他才辨识出那微弱的德语—“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徐以秾将冯老头推开,他一片又一片地患者显微镜下玻片,声音裹着怒气,他质问:“我的样本呢!”
那一刻,冯老头彷如一尊地搜,他脸色煞白,汗水沿着面颊滑过,颤声回应:“这个就是……”
“什么……”徐以秾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平复思绪,他打乱手边的玻片,随机拿起再看,一连换了好几个,但不论他如何切换角度,調焦距,所期盼的病毒颗粒——那些应该充斥在感染者血液中、具有特征性的形态却一点都看不到。
这不符合逻辑,不符合科学,常理下,应该至少在血液中留下病毒所特有的结构,但现在,他的视野里仅剩下他原始的血细胞和结核杆菌进行着正常的细胞代谢,而先前被病原体感染的痕迹却仿佛从未发生过。
疑惑与恐慌缠结在一起,徐以秾发狂般地拉住冯老头的领口,力量之大几乎将这位老人晃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声音几乎是吼叫,狂乱的眼神中闪烁着绝望。
困顿中的冯老头,目光散乱,他的双手交错在颤动中,仿佛在搜寻着最后的真理。
话语之中带着断断续续的震惊,“一开始都如我们所料,我试验了你的药剂,可那之后,样本中竟发现了一种,医学界前所未见的,如皇冠般的物质。”
它出现的瞬间横扫了所有病毒,就像一种掠夺者,颠覆了我们对病原体的认知,”
徐以秾硬是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疑惑,目光坚毅地注视着那位挣扎于未知边缘的老科学家。他知道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者,一定有更多的细节要解释。
可是,冯老头的语气开始变得狂热,摒弃了科学家的冷静与严谨,“它就像是一个专横的帝王,宣示着自己对其他物质的统治,无情地吞噬一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以秾的手颤动着调整显微镜,但是颤抖使得每次调校都略显僵硬,每次的刻度都不尽完美,冷汗沿他的发际线滑下,一滴滴地打在器械旁边。
“它出现犹如神迹,”冯老头的语调中透出了一股信仰者的虔诚与感叹,“它将所有克制,然后又把他们一一伪装。”
但徐以秾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他厉声中断,尝试保持手部稳固,再次抽取自己血液进行实验,“够了!你的神什么用都没有!”
一面说着,他再次取血制备新鲜的血液涂片,准备在显微镜下再次观察。在他看来,任何关于神秘和超自然的言语都是这么荒诞,在实验室中,他更相信自己的双手和显微镜下可见的事实。
当徐以秾稳定地操作显微镜,手法娴熟地对血液涂片进行一系列染色反应,来突出血液中的不同成分,他将柯小禾之前保存的样本小心翼翼地加入,焦急的心一瞬间如冰水般被抛入沸腾的火焰。
在高倍率下,那“皇冠”形态的病原体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虽然轮廓极为模糊,但在冯老头的描述引领下,他的确识别出了那个异常的结构。结核杆菌,在这神秘物质的周围显得异常渺小,仿佛在恭顺地俯首帖耳,臣服于无形的力量之下。
不过,那皇冠般的形态转瞬即逝,它如同揭秘后的幻象一样快速虚化,最终彻底隐去,消失在细胞之间,留徐以秾凝望着显微镜之下,一片空虚。
不甘心的他继续抽取血液,掺入到新的涂片中,焦急地寻找。但每次仔细观察,那神秘的皇冠形象都显得更为朦胧,到了第三次,它彻底与他的世界绝缘,仿佛未曾到访过一般。
手臂上的针孔继续淌着鲜红的血液,滴落的每一滴都是对生命本质的震撼提问。
冯老头目睹眼前这位年轻军人那凌乱的湿发、面容上近乎疯狂的表情,他沉默地闭上了双眼,仿佛在默祷。
他将目光转而投向窗外,那昏黄灯光下显现的十字架影子,投射在教堂灰白的墙面上,分外清晰。
冠如荆棘。
徐以秾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回归,病毒的消失仿佛带走了他体内的炙热,那凉爽的感觉让他全身被冷汗浸湿,就像经历过长时间战斗后的士兵,精疲力尽却又获得了片刻宁静。
他的精神虽然被巨大冲击和连续不断的实验折磨得近乎枯竭,但生理上却在不断恢复,他明白,正因为那个神秘“冠”的逐渐解体与隐去。
他紧紧抓着在实验桌的边缘,手掌压着发汗的前额。
“一定是我有问题,一定是我的问题!”他透过自责和不安试图寻找答案。
冯老头看着他站起身,“你现在不适合外出,首先不确定这个东西会不会带来大规模的传染,我们应该——”
但徐以秾似乎已经被巨大的急迫感与内心的混乱吞噬,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的手,“我管不了这么多!”
“你更不应该去找小禾,万一这让她病情更重怎么办!”冯老头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请求,他试图以柯小禾作为理智最后的防线来阻止徐以秾的冲动之举。
然而,徐以秾的眼神已被鲜红充满,一种极端情绪在那里熊熊燃烧。
剧烈的咳嗽从他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带着对命运的反抗与悲痛的难忍,听那声音就像随时都可能将血喷出。
此时此刻的他,给人的印象已离病态的狂乱仅一线之隔。
冯老头伸出颤抖的手臂,尽力地去拦截那个失控的年轻身躯。“不,你不能出去!”声音几近哭腔。
徐以秾的头脑中充斥着混乱的猜测与怀疑,每一种可能性都被他不断翻转梳理,他自言自语,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意识中,“可能是样本量不足,我们没有设立对照组,实验数据的记录整理也存在缺失……一定是实验设计或者过程中某个关键环节出现了偏差,有未知的变量被我们忽略了……”
“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固执地继续这个研究,而是立即采取更实际的措施——把小禾送到设施更完善的医院里去。那儿的医生和优越的医疗环境,能提供必要的救助!”他的身体如一堵墙般立在徐以秾前往门口的路径上。
冯老头完全不顾自己的年事已高和体力有限,全然抵挡着比自己年轻力壮得多的徐以秾,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整个身体的姿态都向徐以秾传递着同一个迫切的信息:你绝对不能出去。
可徐以秾的力量根本不是他一个老者可以抵抗得了的,他被一股强大的力推搡到一边,踉跄中勉强靠着桌角稳住身体,不至于摔倒在地。
徐以秾身影已经消失在实验室的门外,只有他匆忙离开的回声在宽敞的木质走廊上越来越渺弱。
冯老头有着很不好的预感,他设想过好几个可能,可唯独没有想到会有一批年轻姑娘进了教堂。
大概两个小时候后,教堂门口停下了一辆军用卡车,下来的是副官,他将铁栏杆放下,将一个又一个打扮艳丽的姑娘送进教堂。
冯老头焦虑不已,他拉着那副官的肩膀,声音几近崩溃地质问:“这是做什么!?”
“长官付了钱给城中的妓院,挑了这些和夫人年纪相仿的姑娘……”副官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脸上布满了沉重,“她们都是自愿的。”
“不!不!”冯老头不愿接受这样的解释,他拽着副官的军装,失声怒吼,“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都是无辜的孩子!”
姑娘们听到背后传来的争执声,好奇地回望,窃窃私语后哄笑出找到似乎找到了调侃的乐趣,随即散开在教堂里游玩了起来。
副官的声音在教堂外回荡,他的脸上没有情绪的波动,对于冯老头的抗议显得异常麻木,“长官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对长官的任何命令都不会有异议。”
冯老头无法相信眼前的场景,他愤怒的话语伴随着焦急的咳嗽,“荒谬!你看看她们,你们夫人的命是命,这些孩子的就不是吗!谁都不知道这种未知的病毒在人体中会产生什么后果!”他的声音充满责难,“你们是军人你们就是保护这些孩子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这是没有道德的!这是没有人性的!”
副官沉默地低下头,那双年轻而坚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远处的祷告堂中,年轻姑娘们无知的笑声与愉悦的气氛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副官与冯老头同时向那边望去。
副官最后抛下了一句淡漠的话语,“柯长官现在在军部。”他绕过冯老头,步履沉重地向祷告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