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秾也大方的让医生有话直说,医生摇摇头,只对徐以秾说,“情况你也清楚,最近药紧缺,剖宫产不是小手术。”说完,只是看着他。
“药我会想办法,不是大问题,其他还有什么么?”
医生微微一笑,打趣说,“那其他药也全都调过来吧,不管是调几瓶还是调一大堆,都是一样。”
听到这个,徐以秾无奈地笑着点点头。
趁着两人在谈事,柯小禾说想去外面走走。
闻着外面花朵的味道,一个小男孩捧着一个板子跑了过来,柯小禾低头看见上面放了许多的白色小花朵。
“阿姨,买点花吧,给肚子里的宝宝,让他每天都能闻到香香的花,多好!”
柯小禾看着这个小男孩,只觉得眉目熟悉,她便问:“我是不是见过你啊?”
“当然啦,我都在这里卖了半年的花啦,这里来回的阿姨们我都认识,只有您不敢去搭话。”清秀的男孩子说话间有些腼腆,他把头低了下去。
柯小禾没在意,从钱包里掏出钱,“为什么呀。”
“因为您身边总是有当兵的,好吓人呀。”
柯小禾笑着给了不少钱,足够买下所有的花朵,小男孩把花全部放在一个布袋子里交给她,说:“阿姨什么时候生呀?”
“你看呢?”
“我觉得……”小男孩说不出来了。
柯小禾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了拍了他的头,刚要说话,忽然小男孩变了脸色转身就跑。
她困惑地回头,发现原来是徐以秾从大门走出来,不仅是刚才的小男孩,周围的摊贩们也似乎被他的出现惊动,纷纷搬开了摊位
“你们看起来很吓人啊,要不下次别穿军装出来吧。”柯小禾说。
徐以秾笑着说,“我一会还要去厅里,难道在医院换衣服?我干脆做医生算了。”
“让我采访你一下,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弃医从军,我发现你们特别喜欢弃医,鲁迅先生也是,看来劝人学医还真是天打雷劈。”
“那我和他不同,”徐以秾说着打开车门,两人坐进了车子。
发动后,柯小禾追着问,“同样都是弃医,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鲁迅先生那句‘学医救不了中国人’振聋发聩。”
“他的医科成绩救自己都费劲——”徐以秾转动方向盘。
“你闭嘴!不许你污蔑鲁迅先生!”柯小禾怒道,“我警告你,不许说他不许抓他,有谁抓你也不能批!”
“他在上海……好好,”徐以秾笑着摇头,然后顺手拿过她手中的花,“回去以后把花放在外屋,不要刺激到你的呼吸道。”
“你既然医术这么强,还怕我这点气管炎?”
“与呼吸道有关的疾病都无法彻底根治,不光这个世纪,我看下个世纪都解决不了。”徐以秾淡淡地说。
车子颠簸了一记,柯小禾看这路面上被损毁的铁轨,心就像突然被人用钝器狠狠敲了一下。
这次暴动,各行各业都受了不小的损失,但受创最严重的,恐怕是电车公司了。
43辆有轨电车和20辆拖车因此遭到破坏,十处铁轨被挖去,车站的门牌、告示牌等小物件被摧毁300多件,更不用提被洗劫一空的票款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柯小禾都活在阴影中,无法从这次打击中走出来。
虽然徐以秾一直劝她不要放弃,但她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她已经无心无力了。
那种不甘示弱的挑战精神,那种全力以赴的狂热,都在工人对她挥出的拳头棍棒下消失无踪。
现在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家中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放松身心,寻找安宁,美其名曰——安胎。
但事实上,她已经没了追求,她曾经燃起斗志,曾经撞了南墙,曾经不要命的胡闹,可,现在她偃旗息鼓了。
她认输了,她已经在冥冥中认清了自己的无力。
她放弃了,她顺从了,她不是那种会把热情消耗在一件事上的人。
回到家后柯小禾原本不想听徐以秾的话,把那包花放在外屋,但在里间热炭火一熏,香气愈发浓烈。
她开始咳嗽,到了下午已经咳的气喘。
这才服软把花放到了屋外,想着不保险,干脆丢到了花廊下,看着长廊下的那包花沮丧的笑了起来。
连这份最小的反抗,也只是空劳一场,任何的反抗都无法带来一丝丝的安慰。
咳到徐以秾回来还是止不住,最后只能又跑了次医院,因为是孕妇的关系,所以药物使用极为谨慎。
医生很疑惑,理论上来说,一般的过敏反应会在去除过敏源后的一段时间内缓解。
徐以秾收起听诊器,皱着眉头对自己同学说:“肺里有鸣音。”
那位医生的眉头皱得比他还深。他见过身体虚弱的孕妇,但是柯小禾的情况却让他感到惊讶。某种疾病不断反复,时好时坏,突然好转又突然恶化的情况,在他的医生生涯中也是少见的。
过去的几个月,柯小禾的情况就像过山车一样反复无常。他曾多次告诫徐以秾做好最坏的打算,然而就在危机的关头,柯小禾的情况总是能奇迹般地转好,甚至有时候第二天就能完全恢复。
“也许这次还能变好?看天命……”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无法相信。一个接受了现代医学教育的医生,何时开始相信命运论了?
但一份无法驳斥的病历就摆在他面前,似乎让他不得不相信。
“你排下班,手术放在后天。”徐以秾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了日期,放在同学眼前,“最近只有这天我有空。”
医生看着徐以秾,自己这位同学在医科学习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聪慧果决,每次考试,解剖、组织、生理等专业课都是名列前茅,就连人人头疼的德文都能轻松拿到最高分,然而这样的精英却被调去了军队。
“以秾我认为这不稳妥,剖宫产是一台大手术,小禾的身体还没恢复的情况下实在有些冒险,”医生轻咳一声,他的专业道德让他必须毫无保留的说出这些意见,“现在她不光是气管,听下来肺部也有炎症,而且我翻找到两年前她在协和做的检查,有一段时间她的体征几乎和垂死老人一样了,这完全是违反科学常理的——”
徐以秾并没有打断同学的话,他听着,手中那杆LAMY在纸上来回划动。
“你也清楚,一般肺部反复很可能是有肿瘤,她也说她的背和手臂很疼。”医生最终还是把潜在的问题说了出来。
“所以我才需要尽快进行手术,一旦孩子出生,就可以采用更多的治疗方案。”
“胡闹,”医生急躁起来,“你怎么像个门外汉那样!假如她真的是肿瘤患者,那剖宫产的危险你不知道吗!”
“预产期近在眼前,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再有新的治疗手段,”徐以秾在纸上画着子宫、卵巢与宫颈的结构图,沉稳地说,“与其担心肿瘤,不如担心栓塞。”
医生愕然,随后点点头,柯小禾呈现出的各种症状,呼吸困难、胸痛、咯血、肺底螺音等,也很有可能是栓塞导致的。
而且对于孕妇来说,恰恰各种栓塞才是最凶险的。
什么都能挽回,唯独妊娠并发症的栓塞无法挽回。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得太快,前一秒还是欢喜的准妈妈,下一秒就可能因羊水栓塞而魂归黄泉。
思及此,医生嘴角扯了扯,似乎他又不得不去相信命运的存在了。
“好吧,你说服了我。”医生拿出手术单开始排时间。
几天的好天气,让医院的院门聚来了不少小贩,形成了一条热闹的集市。而他找到柯小禾时,她正在默默挑选小橘子。
看到徐以秾来到身边,柯小禾甩开手中的橘子,四处张望着。
“在找谁?”徐以秾问。
“那个卖花的小男孩呀,”柯小禾到处看,接着嗔怪道,“你又把人家吓走了。”
徐以秾笑道,“他这么害怕我?”
“小孩子嘛,肯定害怕你这样的。”柯小禾往嘴里丢了一颗橘子。
徐以秾接过她买的大包小包,说:“我遇到的小男孩怎么都很喜欢我呢?”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柯小禾忽然看着他,眨巴着大眼睛。
这是一个让每个做父亲的男人迟疑的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不行。
饶是徐以秾再聪明都没法回答的让妻子满意,“无论男女,只要是我们的,我都喜欢。”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不是你的就不喜欢了吗?”
“我当然喜欢离离了。”徐以秾转移了话题。
“哼,那还差不多。”
“最近百货公司进了不少德国货,去给我们的孩子挑一点?”徐以秾建议。
虽然柯小禾说不用了,家里都堆满了同事朋友送的婴儿物品,都够开一个幼稚园的了,可徐以秾还是把车子开到了商店门口。
“那些到时候都捐给赡养院。”徐以秾说。
他们为孩子选购粉色和蓝色的婴儿服、奶瓶和婴儿车。
柯小禾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开始拆包装,她极喜欢这些温柔又轻软的小物,充满向往的想象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会如何享受这些物品,被爱护的父母环绕着,还有叶五、荣宁等人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