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这么开心?”徐以秾坐到她身边。
“我想要女儿。”柯小禾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粉色的婴儿围嘴放到鼻边闻,仿佛已经感受到将来柔柔的新生宝宝躺在自己的手心里的感觉。
“小禾,”徐以秾说,“我们后天去剖宫产。”
“后天?!这么快?!”虽然她对剖腹产不陌生,可不代表刀子划在自己身上一点也不在意,这毕竟是手术,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动过手术呢。
“能不能改一改?”
徐以秾没有半分为难,只是问道:“那你想改到什么时候呢?”
“一个礼拜!”柯小禾不依不饶,“就一个礼拜嘛,下礼拜这个时候我肯定做。”
“好,一个礼拜。”
徐以秾将她揽到怀里,笑着与她一起摆弄着那些与军装颜色极其不搭调的新生儿物品。
之后几天徐以秾都比较忙,叫了副官来陪她去产检,出来时那个卖花的小男孩居然不害怕了。
柯小禾告诉小男孩自己就要剖宫产了,还解释了一下剖宫产的原理,看着小男孩被吓得面白如纸,她心里涌起一股淘气的得意。
小男孩则慌张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小胸脯,天真的模样引得副官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柔和的微风灵动的拂过,柯小禾抬头望见远方的合欢树在风中轻摇,枝头的花朵泛着粉红色的光晕,她内心的郁闷仿佛也被这和煦的光照亮,心情瞬间愉悦起来。
孩子无疑是新生命的象征,他们纯真的啼哭是世间最动人的声音。柯小禾忍不住想要早些见到自己的孩子,把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然后轻声告诉他们,“孩子,你是妈妈的宝贝。”
晚上等徐以秾回来后她立刻告诉他,自己改主意了,她马上就可以剖宫产!
徐以秾则被她逗笑了,说做手术又不是去买菜,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不过他将尽快与医院协调,尽快安排手术时间。
最终定下来,最后一次产检那天还是副官陪着。
两人下了车,柯小禾就被卖花的小男孩叫了过去,男孩着急的说他的妹妹在街角摔倒了,都是血。
柯小禾马上让副官前去查看情况,在他们即将走到人烟稀少的街角时,突然从阴影处跳出了好几个陌生男人。
他们各执一把凶狠的短刀,冲向副官。副官迅速抽出手枪,连续击倒三名袭击者。然而,剩下的人扑上去,打掉了副官的枪。
柯小禾想要转身逃跑,但身后的小男孩却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她回头一瞥,发现原本傻气可人的小男孩瞬间变得阴狠起来,一种盛于年纪的冷血在他的面孔上烙下了印记。
“李叔叔!这边!”小男孩高声叫喊。
在街角的转角处,四五个极为粗壮的中年男人纷纷出现,迅速朝向柯小禾围了过来。就在此时,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柯小禾抬头只见一队士兵挺着步枪将这些恶徒重重围住。
只见徐以秾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副官在制服了厮斗中的最后一个恶徒后,俯身捡起地上落下的手枪。
“是你……”柯小禾认识那个被小男孩叫做李叔叔的男人,正是吴云那晚带来的劝说她出钱,以及暴动那晚挑起工人对她攻击的男人。
李姓男子用厌恶的眼神扫过柯小禾,这个曾以金钱办厂的女人并未引起他的任何怜悯。在柯小禾的身边,两个凶恶的男子已经掏出刀,对准了她。
姓李的男人对徐以秾威胁道:“把我们的人都放了,不然,”他转头瞥了一眼脆弱的柯小禾,充满了厌恶,“你老婆孩子可就活不成了。”
从那个小男孩第一次出现,徐以秾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想让柯小禾担心,一直没有打草惊蛇。
只是这群人行事非常小心,居然这段时间一点马脚不露,一直等到今天,可能是知道柯小禾剖宫产后会一直住院根本没机会下手了,才会冒险出击。
可是徐以秾根本不准备给这些人任何机会,手指轻微地在风中动了动,士兵扣动扳机,枪声响起。
柯小禾双手捂住耳朵,但是下一秒她想起身边的小男孩,赶紧将人拉进怀中。
那些持刀的男人倒在血泊中,副官击毙剩下的两人后,只剩下那个李姓男子孤零零的站在同伴尸体的当中。
他如同疯狂的野兽,痛诉自己的愤怒,高声谴责国民党反动派的罪行。声音中充满对那些政治恶行的愤怒,对国民党政权的怒骂,以及对那些富豪阶级的深深憎恶。
柯小禾看着他被士兵上前踢倒,她听得懂每一个字,但是却不懂这些到底在骂谁,骂徐以秾吗?她的丈夫是军人啊,什么时候压榨贫苦百姓了。
骂她吗?她是资本家吗?她开办工厂的初衷虽然是赚钱可也的确是解决了很多民生问题啊……
反倒是这些所谓的X派做了什么?!为什么最后伤害要落到他们这些人的头上?!满嘴主义的官员们为什么可以讲完大道理再全身而退!
硝烟过后,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墙角露出头来看,那些人畏畏缩缩,衣不蔽体,眼神中都是灰暗的,手指缝中满是泥土,大的拖着小的,一个个活像是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柯小禾无力地跪在温暖的黄土地上,细小的尘土贴着她的颊,随着泪水留了下来。
心中充满了混乱和无措,噪音在她耳边肆虐蔓延,天空在头顶旋转着,乌鸦与灰鸽的喧叫在天空中交织,噼里啪啦的声音让她的心如同被重锤击打,仿佛是生命的终曲。
突然,一个稚声破空,打断了她的思考。那是小男孩的尖叫,怨毒而绝望。
小男孩在副官的手中扭动尖叫,双手挥舞,宣泄着他的痛苦和愤怒,“打死坏XX!打死XX老婆!你们害死我爸妈,我要你和你小孩偿命!”
同一刻,她低头看向撕心裂肺的疼痛来源,纤细的手指已经被鲜血染红,胸前,一把刀斜斜的插入,柯小禾看着手中血色蔓延。
身后,一位人力车夫拉着车子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本想走近看看,车上的客人使劲跺了跺脚,车夫赶紧陪着笑跑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忙碌在她的周围,柯小禾忽然很平静,她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伤,她知道自己被移到了手术床上。
上面吊着一盏昏黄的灯,如同末日般的光影。
耳边,有一种熟悉的担忧和安抚,那是徐以秾温柔低沉的声音,“没事的,有我在。”
柯小禾双眼望向那盏灯,再也没有了明亮的感觉。
“小禾,小禾?”
“小禾......”
柯小禾感到冰冷的手触摸她的脸颊,慢慢地睁开了眼,初看是一片雾蒙蒙的白,而后看到的人影是那么的熟悉安心。
“小禾。”徐以秾在她微开的眼前出现,他的脸庞看起来沧桑而憔悴。
“嗯……”柯小禾的目光迷茫地从徐以秾的脸上移到了天花板,停留在上面缓缓旋转的吊灯上,然后又逐渐转向窗外那片无垠的黑夜。
疲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眼皮沉了下去,再次睡去。
一段模糊的时间绵延过去後,柯小禾再次醒来,但这次她的意识更为清晰,环视四周,还是依旧漆黑的夜晚。
她的手随意地朝着一侧伸去,触及的是徐以秾疲惫倦怠的脸。只是她微动,便见他立刻醒过来,急切的眼神与那浓重的黑眼圈,眸中倒映出他那张此刻奇异地苍白而憔悴的脸。
“小禾!”
“孩子……”柯小禾深深的长吸一口气,却又硬生生地压住声音,
徐以秾迅速地抚慰她:“放心,孩子没事。”
“男孩女孩?”柯小禾呼出的气几近冷却,微微挑动颤栗的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男孩还是女孩?”虽然声音虚弱,但别有一种温顺的坚韧。
“女孩……”徐以秾说。
“在哪儿?”
“她,受了点伤,还需要接受治疗。”他的声音平静,但掩饰不住眼底飘动的愁云。
柯小禾灵魂深处的那一丝痛楚瞬间撕裂开来,她觉得这是一句谎言,很明显是徐以秾在骗她。
这么重的伤,一个婴儿怎么抵得过,是她帮自己挡了那一刀,死的本该是自己啊!
“不要乱想。”徐以秾的掌心如一片冰凉的慰藉,抚上她的额头
柯小禾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枕边,印出一块深色的湿润。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身体空了。
疲惫压得她几不可承,她的心仿佛被无数寒冷的尖针穿刺,撕裂得支离破碎,在疲倦的侵袭下,她又渐渐睡了过去。
深深的疲倦还没带她走远,一阵疼痛就像尖锐的针扎进她的体内,她痛醒过来,看到几位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其中一位正伸手在她腹部之上施压。
痛苦的叫喊声从喉咙里蹦出:“别按,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柯小禾便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她再次痛哭起来,又在四周的黑暗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剧痛总是将她从昏睡中唤醒,让她在每一次痛醒与昏睡中经历人生最黑暗的煎熬。
第四天她彻底清醒过来,反而开始害怕,她知道自己始终要面对一件事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徐以秾走了进来。他怀中抱着一个小生命,步履轻轻又仿佛带着沉重,那种小心翼翼仿佛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打破这幸福的场景。
他走近了柯小禾,将襁褓中的新生儿放在她臂弯中。
她沉默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儿,那刹那,她的心被掏空,她扭过头,呜咽着开始哀鸣,那种脆弱、空虚和恐惧的泣声泛滥在整个病房,瞬间填满了这个原本不大的空间。
凝视着女儿的眼眉,小小的鼻子,甚至还有团团红扑的样子,她还是无法相信孩子还活着的事实。
她焦虑地看着孩子,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却又无法抑制心底的担忧,她痛苦地抽泣着,心如刀绞,仿佛所有的欢乐都可能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本应是满心欢喜的母亲,拥抱着新生命的到来。可是现在只感觉孩子在手中是如此的轻,仿佛只有灵魂的重量,那种脆弱随时可能消失的感觉让她更加痛不欲生。
那是她的女儿,是她的骨肉。
她紧紧抱住孩子,泣不成声,“孩子,妈妈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