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施针结束后,明瑛就累得又昏昏沉沉的睡去,方蔚筠为他盖上了衣服。
方蔚筠在转角处遇见薛崇渊,愣了下就拱手,然后冷着脸和他擦肩而过。
“盛亭。”薛崇渊才出声喊他,担忧的问他,“阿瑛可还好?”
方蔚筠停下脚步,回头时已是蹙眉:“华熹变成现在这样,可不正是主上所希望的!”他不愿与薛崇渊多说,如今明瑛病重生死难料,方蔚筠的心思也分不出来理会旁人了。
只是这话却令薛崇渊神色大变:“我从未敢有过这样的想法。”可如今看来,他也只能推说命运不由人罢了。
“能让我见见阿瑛吗?”犹豫了一下,薛崇渊还是低声询问。
他很久未曾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过别人,何况在前世薛崇渊还是他的臣下。
到如今一切归零,前世种种到如今也不值一提。
方蔚筠沉下脸色,神色明显不虞:“他还在病中,恐怕是不成的。”
薛崇渊仍是不死心:“只让我遥遥望着他一眼,就好了。”
明瑛醒来时便觉得身上阵阵剧痛,想要稍稍动一下都很是不易。
他只能睁着眼盯着床上一角看,出了一身的冷汗,枕下的一块被褥都被汗湿了。
调整了一下气息,明瑛才觉得回拢了几分气力,小心翼翼地起身扶着墙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门。
“华熹,你醒来了?怎么出来了?”方蔚筠的声音从长廊尽头传来,明瑛却只觉得眼前混混花花的,只能看见形似方蔚筠的人朝他走来。
方蔚筠就温柔地拉着他往屋里走:“外边冷,你可要回去再歇一会?”
明瑛任由方蔚筠拉着他,在窗边的竹椅坐下,明媚艳阳从窗外洒落在他身上。
薛崇渊就站在外边长廊下,正好能从窗外遥遥望见明瑛。
他还在无限怀念着从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即便他很忙的时候,他都无法抑制住思念,隔着两三日便要出城去看望明瑛。
那时候明瑛满心满眼都还是他,每次他过来时,明瑛都很高兴,他也很开心。
可是为什么后来还是变成了现在这样?薛崇渊始终想不明白,他想要将一切的错都归咎于那个无端的梦;若没有那个可怕的噩梦,也许他和明瑛在前世还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只是到如今,那一切也都是烟消云散了。
他只能亲眼看见方蔚筠愈发和明瑛变得亲近,就像那个噩梦一样,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方蔚筠从匣子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明瑛嗅到浓重的苦涩,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他已经尝不出太苦的味道,许是舌头都变得麻木了。
在香炉里燃了一炷香,明瑛喝了汤药也很快感到倦意,就回到榻上伏着躺下。
方蔚筠在床边坐下,排出一列银针,想了想又起身去关上了窗门。
一直站在廊下的薛崇渊愣了下,就眼睁睁地看着窗门在他面前合上了。
明瑛对外边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喝了汤药后越发困顿,许是汤药中添了安神的药。
“会有点疼!我会轻些的。”方蔚筠捻着一根银针在艾香上灼烧过,却一时颤抖着不敢下手,定了定心神才低声与明瑛说,“若觉得疼你就抓着我。”
明瑛的意识也是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似乎听见方蔚筠的话就摇摇头。
方蔚筠找到了穴位扎下了第一针,之后的四十八针也就简单多了。
明瑛伏在床上,痛得双肩都微微颤抖着,尤其是在施完针后引燃了药香来烤燎着银针,他只觉得不知是什么东西顺着银针一点点地沁入他的骨髓深处,然后蔓遍五脏六腑,那种火烧火燎的剧痛似要将他烤灼在火架之上。
腥甜的血腥味被强行压在喉底,痛的受不住时明瑛就拼命咬自己的手腕,等方蔚筠满头大汗地分出神时,他的手腕已经被咬出来一个血印了。
方蔚筠拿起帕子轻轻擦着明瑛额上的冷汗,明瑛慢慢睁开眼,安静的望着面前的竹枕。
生怕他会再咬手臂,方蔚筠又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过来,给他垫在舌上,正好能被咬住。
其实只是第二次施针,明瑛已经想要放弃了。
也许他会被活活痛死在这里,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明瑛再次被刺入的针扎得猛然清醒了。
前世病重得再痛苦的时候,都不如这般锥心凿骨般的痛令明瑛只想一死了之。
不知刚才方蔚筠给他喝的是什么药,如今出了浑身冷汗,便觉得火烧火燎起来。
方蔚筠不停地用帕子给他擦拭着冷汗,等到施针结束后,香炉上的那柱香已是燃烧过半。
想起景原子千叮万嘱的紧要,方蔚筠将剩下的半柱香熄灭了,然后往香炉里添入景原子调配的药香。
看见袅袅升起的白烟,方蔚筠用干净的棉帕蘸了药汁,将棉帕覆在明瑛背后,就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以使药汁能沁入身体里。
明瑛只觉得一股气血在身体里胡乱冲撞着,等到疼痛总算散去后,他缓缓挪动着身子起来。
“华熹,累了吧?”方蔚筠伸手轻扶着明瑛,让他能侧靠在他身上,“先睡一会吧。”
明瑛顺从地侧躺下,背对着方蔚筠,安静地不说话。
外边还在继续煎着汤药,总有似有似无的药味透过窗门飘进来。
听见方蔚筠离开的脚步声,明瑛已是觉得颈脖都是僵硬疼痛的,又再次尝试着缓慢地起身。
屋外的明媚阳光已变成了黄昏后的灿烂,推开门,黄昏的光芒落在明瑛身上,仰起头望着天边的云霞出神。
只是在看见站在廊下不远处的薛崇渊时,明瑛终于慢慢沉下脸,然后转身合上门。
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他的袖中已是藏了一块三菱块。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只是将三菱块抵在颈脖处,冰凉的触感蔓延开;他没有力气刺进去,只能尝试着一下又一下地划开,也并不觉得疼痛,这已全然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了。
直到有人拉开了他的手,强行将明瑛握在掌中的三零块夺下。
艰难地仰起头回首时,还能看见明瑛的颈脖上一圈红色的痕迹,甚至都快要被撕破皮了。
站在榻边的人,就像一团黑色的阴云,正笼罩在他身上。
明瑛蜷缩着身子,仍能闻到那种熟悉的气味,令他心神不宁。
“阿瑛,不要伤害到自己。”薛崇渊将那块三零块收起来,在榻边俯着身和明瑛轻声说。
“宁东侯世子,你既来到北原,我们自是以礼相待。只是未请即入,恐怕也并未宾客之礼。”方蔚筠的声音从后边传来;薛崇渊惊得愣了一下,就只好将三零块放在案上,转身快步离开了屋里。
方蔚筠才拿起那块三零块,依稀还残存着掌心的温热。
他依然放在原处,走到明瑛榻边轻抚着他的后背:“华熹,可是觉得难受?”看见明瑛躬着身子一语不发,方蔚筠都恨不得替他来承受这一切,“师伯说,只待熬过这一遭,往后就都好了。
明瑛攥着衣襟的一角,就被方蔚筠强硬地将他的身体掰过来。
他早已是痛得泪眼婆娑,方蔚筠就用干净的布帛将他手上的伤缠绕包裹起来。
“往后我们都会好好的。”方蔚筠拭去明瑛眼角的泪痕,轻声说道。
屋外的药煎好了,将药渣分离出来,等汤药不再烫了才端进来给明瑛喝下。
之后的几次反复施针用药时,明瑛都没有太抗拒的反应,顺从地喝了药然后配合方蔚筠摆弄。
屋里很是闷热,等到结束后已是第三天的早上。
明瑛觉得身上好似也多了几分暖意,只是也累得完全没有气力了,就被方蔚筠抱起来去沐浴。
水正是刚刚好的微暖,方蔚筠让明瑛躺入水中,为他轻轻擦拭着身子。
浴汤中应是添了几味温性药材,淡淡的药香令人安心,温热的水浇在身上便似有一股暖流灌入了五脏六腑。
明瑛疲倦地靠在方蔚筠身上,被方蔚筠虚揽着才不会滑进水里。
“昨晚他已经离开北原了。不用担心。”方蔚筠看见明瑛汗水渗渗的样子,低声告诉他。
薛崇渊被迫离开北原,明瑛听见方蔚筠的话,只是阖着眼点点头。
方蔚筠见他已是累极了,就轻轻拍着他的侧背:“睡吧!师兄就在这里,不会让旁人过来的。”
其实自从离开神殿,这些时日明瑛都未曾睡得安稳,如今觉得寒意渐散,也能浅眠入寐。
这一觉便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明瑛觉得好似有了几分饿意;屋外明媚春光透过花窗格子映落在地上,圈圈圆圆一片斑驳。
他好似已很久未曾见过这般明媚的光景。
“华熹,你醒了!”方蔚筠进来看见明瑛倚坐在榻上,就将米粥放在案上,伸手在明瑛额上试探了一下;明瑛露出轻笑:“多谢师兄。若非师兄相救,明瑛应是早已魂归黄泉了。”
在经受锥骨之痛时,他都曾一度想要放弃了;若非方蔚筠这几宿都未曾合眼地守在他身边照看着他,他兴许都不能熬过来。
方蔚筠端过只余温热的米粥:“先吃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