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第2章 红玫瑰

夏木和朋友走散了。

他背着沉重的黑色背包，有些气喘吁吁地穿行在一片密林之中。

此时大概已近午后，因为有绿叶的遮盖，地面上只透着一束束微亮的光柱，活像是舞台上的闪光灯。

也不知走了多久，夏木实在有些走不动了，他坐在了一棵有数丈宽的参天巨木下，拉开了黑色的背包。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要想走出这密林，他必须舍弃一些东西，再这样负重前行下去，他恐怕很快就会饿死渴死在这里。

手电筒，指南针，食物，水，换洗衣物，简易帐篷……

他把他们一个个从背包里拿出来，卖货似的在面前摆了一排，然后又重新将他们分门别类用不同的袋子装好。

换下了被汗水浸透的短袖，夏木穿上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衣和浅蓝色牛仔裤，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最后，他只拎着一个装有食物和小药包的袋子，以及一个指南针，便上了路。

卸去重负后，夏木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若不是因为与朋友失散，其实一个人在密林中悠闲地漫步还是很惬意的。

只可惜因为迷路，他的心有些微微烦躁。

没头没脑地胡乱走了许久，他远远看见了林中有一间小木屋。

那小木屋甚是古朴，悬梁纵横交错，窗沿上垂落飘荡着几条残破不堪的布条，因为终年的风吹日晒，那些布条已经变成了浅红色。墙体上还有一些似乎是被顽皮的啄木鸟啄出来的洞，边缘已经发黑了，看样子这木屋盖的有些年头了。

在看到这间木屋时，夏木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东西：糖果屋、强盗、猎人、慈眉善目的老人、会说话的驯鹿……

而当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那间木屋的门口，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异想天开，他就忍不住嘲笑自己。

怕是小时候童话故事看多了。

他已经年满十七了，早过了做梦的年纪。

这样想着，他的心便沉稳下了一分，清了清嗓子，他就迈上了千疮百孔的木制台阶，年老的台阶立刻发出了苍老倾颓的“嘎吱”声。

夏木顿了一下，出于礼貌，他还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了几下木门。

“有人在吗？”夏木轻声问。

没有人应答。

夏木放心了一些，略微提高了声音再次问道：“请问有人在吗？我迷路了，想问一下出森林的路怎么走？”

依旧没有人应答。

夏木深吸一口气，打算开门看看。

密林中的木屋多半住着猎人，此时木屋里无人应答，很有可能是猎人外出打猎了，虽然他这么不请自来有些太好，但也是出于无奈，至少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找到人类居住的房屋，他便有了离开这里的希望。

然而，门后的景象却令他有些吃惊。

明媚的阳光白得刺眼，而在那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白色玫瑰。

浓郁的芬芳瞬间充满了夏木的胸腔，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因这大自然的芳香而变得清明起来。

因为四周都是白色，远处的一点红色就变得格外清晰。

红色从远方而来，慢慢的走近，夏木的身子微微靠在门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与他年纪大致相仿，身材高挑的女孩。

那女孩长着一头同玫瑰一样雪白的飘飘长发，肌肤也白得几乎透明，甚至看起来都有些冰冷了，而那别在右侧鬓角的红玫瑰及身上拖曳在地的血红色长裙则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映衬得她像一只远离尘世，纯洁优雅的精灵。

她的表情甚是恬淡，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然而夏木却很清楚地看见在她所到之处，洁白如雪的白玫瑰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刹那间变成一片血红，娇嫩得似要滴出血来。

是的，夏木看到，在那女孩走过这一片白玫瑰丛时，她赤着的洁白的双脚以及那修长的小腿被两侧玫瑰茎上的刺所刺伤，殷红色的鲜血不断地流淌向四周——那是被鲜血染红的玫瑰。

夏木有些震惊，一时间呆愣在原地，然而还未等他从这震撼中清醒过来，他便见那双脚流淌着鲜血的女孩缓缓坐了下来，两手轻轻环着自己纤细的脚踝，那扑朔着似蝶翼般的眼睫低垂下去，一直平静的脸庞终于有了些许轻微的变化。

似是忧伤，似是难过，又似是……痛苦。

然而，她依旧只是紧抿着淡粉色水润的嘴唇，一声不吭。

她就那样一直静静地坐着，红色的长裙在她身后像绽放着的一大朵红花，与那些被鲜血染成的红色玫瑰交融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更艳丽。

也不知怎么了，看到这略显忧伤的似油画般恬静淡漠的画面，夏木的心却开始隐隐作痛。

“那个……”突然间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夏木探出身子，走进了这白茫茫的世界，不是因为好奇，更不是因为惊讶，他只是单纯地担心这个受伤的女孩，换句话说，即便这是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奶奶，亦或是一个因疾病而面相丑陋的老爷爷，他也依然会这么做。

女孩果然抬起头看向了他，而在看到夏木的一瞬间，她似洋娃娃般水灵灵的大眼睛露出了一丝惊讶之意，但也仅此而已，她没有站起身，依旧坐在玫瑰花丛中。

“你的脚受伤了。”夏木走过去，来到那女孩的身边。

女孩只是看着他。

“我这里有药。”夏木说着便翻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药包，拿出一小瓶外用药和一小卷棉纱布。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这样晾着伤口不行，会生病的。”夏木认真地说。

女孩有些诧异和不解。

“可能会有点疼，你先忍一下。”夏木半跪下身子，将女孩纤细的脚踝枕在一小块光滑圆润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上药，又将那棉纱布一层一层细致紧实地缠在女孩的双足上。

其间，女孩因刺痛而微微皱了皱眉，但却并未阻止夏木。

包扎好后，夏木终于舒了口气，然后坐在了女孩身边。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夏木问她，“你也是因为迷路才到这里的？”

女孩摇摇头。

夏木这时才反应过来一丝不对劲，但这种话如果直接了当地说有些不太好，于是他便换了个说法，委婉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女孩再次摇摇头。

夏木便心下了然，随即冲女孩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知道了。”

女孩并未因夏木的懂她的心意而感到愉悦，相反的，却因尴尬和羞愧而微微低下了头。

夏木也并不在意，他又从小包里翻出两块面包，将其中一块递给了女孩。

女孩微睁大了眼睛。

夏木笑着说：“吃吧。”

女孩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像是见到陌生事物般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面包，直到她扭头看到夏木正大口吃着面包，也才放下心来，谨慎细微却略带惊喜和愉悦地咬了一小口面包。

她的眼睛在吃到食物后瞬间明亮起来，她欢快地看向夏木，似乎是在表达面包的美味。

“好吃？”夏木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我奶奶做的面包，她会做很多好吃的，等我们出去了，你就来我们家做客吧，我给你准备豪华大餐。”

他站起身，拍掉了身上的灰尘，然后向女孩伸出手：“走吧，我们一起找出口。”

女孩却摇摇头。

夏木有些心急：“我可以背你。”

女孩这次没有再看他了，而是望向了遥远的天际。

夏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那远方白茫茫的天际突然涌现出了一大片紫蓝色，带着流动的星光，潮水般向这边漫过来。

“这是……”夏木一时有些震惊。

那紫蓝色流沙般盖过天际，周围瞬间黯淡下来，似是人间星河。

天空水一样波动，偶尔会掉落几点星光，似真似幻，精美绝伦。

夜更深，人更静。

而当夏木低下头时，却更加意外地发现那些被血染的玫瑰此刻都散发着幽幽蓝光，恬淡而又安宁。

他从未见过如此星河如此夜，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睁大眼睛，似乎想要将这幻境一般的美景尽收眼底。

他贪婪地吸嗅着，炽热地凝视着，一瞬间只觉天地渺远苍茫，而人只如尘埃一粒，渺小而经不起任何波折。

逐渐忘我，男孩一步步向着那黑夜走去，他浓密乌墨一般的黑发正渐渐变白，在浩荡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柔光，他拖曳着同样银白的长衫走向那因激动而簌簌颤动的玫瑰丛，肌肤变得愈加冰冷透明。

而在他身后，大片原本洁白的玫瑰因染上了鲜血而散发着淡淡蓝光，宁静却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