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第1章 青涩之恋

那是林茉茉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老师。

三十岁刚刚出头的年纪，乌黑爽利的头发，银丝边眼镜伫立在高挺的鼻梁之上，一身板正的白服衬得那本就完美的身材更加削瘦笔挺。虽然外貌有些青涩，但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却透着成熟与坚毅。

“你好，我叫李溪，是你的老师，希望在这短短的两年里我们能相处愉快。年轻的男老师对着林茉茉欣然一笑，林茉茉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仿佛停跳了半分。

李溪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每当他想让林茉茉帮忙的时候，总会很有礼貌地用敬语，比如“请你帮我拿一下这个东西好吗？”，又或者是“麻烦你一下，谢谢啦”，丝毫没有当老师的威严与架子。

一开始林茉茉有些紧张，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脱离温室中的环境进入真正的社会，自从实习开始，她总会在晚上与朋友们聊天，最多的时候就是听到一片痛苦不堪的抱怨和鬼哭狼嚎，她听得越多，越觉得有一丝温暖的东西从心中升腾起来，她庆幸自己有一个这么耐心的老师，一个待她那么温柔、脾气又好的老师。

当然，为了不扫朋友们的兴，每当她们对她大加吐槽自己的老师的时候，她也会随声附和：“是啊，这样真的很讨厌”，“没错我的老师也是这样”，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然而时间一长，纸里包不住火，她总会不小心从与朋友的谈话中稍稍泄露出一点事情真相，于是得实情的朋友们都会惊呼并且表示羡慕：“你老师对你也太好了吧？”，“听说他在你们那是当红一枝花，人长得特别帅，现在看来他脾气又那么好，茉茉，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对于这些艳羡的话，林茉茉面上虽然表现得谦虚，但心底却开心得不行，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幸运，甚至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李溪是自己的老师——只带自己一个学生的老师。

当然，作为懵懂的学生，林茉茉有时也会犯错，而且次数还不少，但李溪对此却并不介意，都是第一时间确定林茉茉没有被洒出的化学试剂伤到，之后才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让她下次一定万分小心。

他常常笑说：“生命可没有什么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有些学生是在血雨淋漓中长大的，而有些学生却是在阳光雨露中长大的，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过程却是大相径庭。

有时也说不上哪一种淬炼方式对人的成长更好，前者是怨愤逐渐化为感恩，而后者要么是被爱感化，要么是堕落深渊。

林茉茉属于被爱感化的人，对于上进心比较强的她来说，李溪的每一次告诫对她来说都如醍醐灌顶，她会深深地对自己的错误表示反思和自责，甚至陷入无限循环的迷惘状态，李溪则总会如那道拨开云雾的阳光直射进林茉茉的心田，为她指点迷津。

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老师总是会令学生钦佩与敬慕，林茉茉也不例外。

但也不知何时起，林茉茉对李溪产生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那感情就像一团虚幻缥缈的云，升不上去，却也降不下来，就那样虚空地漂浮着，说它深重，它却轻得几乎要消散不见，说它轻薄，它却又摆在那里，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茉茉，帮我去A教室取一下一会儿实验要用的试剂盒。”

这天，李溪同往日一样在实验室里忙着做实验，一旦戴上手套，他便像是进入手术室的医生、扛枪奔赴前线的将士一样没有停歇。

“好的老师。”

李溪微微抬起胳膊，露出白服身侧的口袋，林茉茉熟练地将手伸了进去，刻意将口袋往外拉了一下，取出了教室的钥匙。

“多谢啦。”待到林茉茉回来后，李溪像平常一样对她报以感谢。

“没事的，老师。”

虽然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日常，但林茉茉却愈加开始珍惜这样平淡的时光了。

两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两年后的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论如何，她一定知道的是，这将是她生命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好了，这一部分我做完了，接下来交给你了。”李溪摘下手套，松了一口气，“加油哦，茉茉。”

林茉茉会心一笑：“保证完成任务。”

待到李溪办完事，顺便又去了一趟便利店回来的时候，林茉茉已经快做得差不多了。

林茉茉是一个平时看起来傻头傻脑，单纯得可爱的女孩子，但当她进入状态认真做事时，那表情严肃而又庄严，似乎在完成一件神圣不可侵犯的重要任务。虔诚至极，谨慎至极，宛如跪拜在神像面前真心祈祷的信徒。

李溪站在门外看见她聚精会神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但更多的是喜欢与欣赏。

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啊。

“小心，头发要被酒精灯烧了。”李溪不知何时走近林茉茉身边，伸出骨节分明、青葱般修长的手小心地将林茉茉不知何时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绕在了她的耳后。

林茉茉这时才抬起头来，脸颊有些红晕，看着李溪，腼腆地笑了一下。

那模样真是惹人爱怜。

“完成得怎么样了？”李溪微微低下头，去看林茉茉手里的切片。

“完成了，老师。”

站在林茉茉的角度，她刚好可以感受到李溪轻缓的呼吸，甚至是那温热的体温，他雪白的衬衫衬得那脖颈更加白皙，上面还隐隐闪动着似银河般流动的若隐若现的银光，那是一条做工极其精致的银项链。

林茉茉有些紧张。

“嗯，挺好的，你先去休息室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冰可乐和排骨盖饭，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要是不喜欢下次我买别的。”李溪边说边打开了一双新的手套，“我再做一会儿，得把明天要用的生物模型先准备出来。”

虽然这已是家常便饭，但林茉茉还是有些急迫道：“老师，这样太麻烦您了，多少钱，我转给您。”

“跟老师还这么见外啊？赶紧下去吃饭，一会儿可要凉了——这是命令。”李溪忙着准备材料，只是斜斜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林茉茉，并没有抬头。

林茉茉只得点点头，等她换下衣服准备出实验室时，李溪的手机响了。

林茉茉连忙折回来，如之前一样将手伸进李溪的口袋里，替他拿出了手机。

“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啊，总挑我在实验室的时候打电话。”李溪笑说，然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轻点了下头，林茉茉划到接听键，贴在李溪的耳边。

在李溪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林茉茉拿着手机的手悄悄竖起了一个手指。

“嗯，好，这你有什么可炫耀的？到时候我也带她去，行啊，到时候碰面，你俩可别不来啊。”李溪似乎在和很熟的朋友聊天，脸上的笑容都无处可匿，然而林茉茉的手却抖了起来。

终于，电话接完了。

林茉茉表情有些怪异地将手机放回了李溪的口袋里。

“你听说刘老师要带她的学生出去旅游的事了吗？”李溪问林茉茉。

林茉茉点点头。

刘老师是李溪的同事，是一位虽然长年浸泡在实验室里，但一旦出了办公大楼就会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流行时髦的年轻女老师，因为豪爽的性格，很多学生都很喜欢她，与李溪一样，她这届也只带了一个学生，是一个办事麻利，阳光开朗的男生。

虽说男女有别，但基于刘老师豪迈的性格，带一个学生出门旅游的事也的确是她能干得出来的，而且女老师带男学生不同于男老师带女学生，总给人一种母鸡带小鸡仔的母爱感。

“这事她都跟我炫耀，咱们也不能输他们不是？正好也快放假了，咱们也出去玩吧，你跟我一年多了，功劳苦劳都占了，也不能让你白辛苦这么久。”李溪说，“我跟刘老师约好到时候海滨饭店见，咱们四个人也吃顿饭，放松放松。”

看着一脸兴奋的李溪，林茉茉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点头。

“那行，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不用来了，在家好好收拾收拾东西，后天我去接你。”李溪手上一边用滴管滴试剂，一边说。

“好。”林茉茉应道。

“行了，快去吃饭吧。”

林茉茉在门口逡巡了半天，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老师。”林茉茉小声道。

“怎么了？”李溪抬眼看了她一下。

“老师，我给您擦一下吧。”林茉茉举起手，李溪看到她指间夹着一团酒精棉球。

李溪有些困惑又有些惊讶地看着林茉茉。

“对不起，老师，我的手划伤了，刚才给您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把血沾在您脖颈上了……”林茉茉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李溪恍然大悟，微微低头，把后脖颈对着林茉茉：“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你擦一下吧。”

林茉茉“嗯”了一声，屏住呼吸，轻轻将酒精棉球伸向李溪洁白的脖颈，因为消瘦的缘故，他脖颈上的椎骨透过薄薄的皮肤像小山峰一般突起，林茉茉有些出神，稍稍一用力，那酒精棉球被捏得挤出水来，顺着李溪的脖颈往下流，直流进那白色的衬衫里。

画面仿佛定格在这一刹那，空气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暧昧。

“抱歉，老师。”林茉茉回过神来，连忙胡乱地在他脖颈上擦了几下，血是擦掉了，但她却不可能越界把手伸到衬衫里。

“没关系，你去吧。”李溪的声音也有些低沉，目光不知在看向何处。

林茉茉收回手，思绪纷乱，她感到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等。”李溪突然叫住她。

林茉茉握着那只受伤的手，不解地看向李溪。

“伤到哪知手了？什么时候伤的？”李溪问道。

林茉茉似乎没想到李溪会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一丝苦笑：“没什么大事，就刚才做实验拿刀片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一个小口，我已经处理过了。”

“这种事怎么能大意？”李溪放下手头的实验，去洗了手，然后走向林茉茉，“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林茉茉茫然地伸出了划伤的手指。

“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受伤了要及时跟我说，别看实验室每天都消毒，但培养箱里这么多菌种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不小心感染了那可就不好了。”李溪拉过药箱，重新给林茉茉的伤口消了毒，又仔细用纱布包扎了起来。

“还好咱们过几天出去玩，也不用来实验室，可以好好养着。”李溪包扎完后说。

林茉茉走出实验室的那一刻，才终于按下噗通乱跳不停的心脏。

旅游之日如约而至。

这还是林茉茉第一次和自己的老师出门游玩，父母一开始以为林茉茉是自己偷偷交了男朋友出去瞎胡闹，直到通过聊天记录确认是林茉茉的老师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并且他们一致认为林茉茉的老师是一个很好的人。

从一开始坐上汽车的坐立不安，到赶到飞机场最后到达目的地的习以为常，林茉茉单纯懵懂的心突然萌生出一株小小的幼芽。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她觉得把埋藏到自己的心底就可以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令她有些小小的兴奋，是的，这是一次旅行，更是一次约会，一次只有她和老师的约会。

李溪带她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各种好玩刺激的游乐园，景色优美的风景区，林茉茉喊着、叫着，从来没有这么欢快过。

可好巧不巧的，林茉茉赶上了生理期，痛得她躺在宾馆的床上缩成一团，再加上免疫力低下，几天的奔波劳累，林茉茉发起烧来。

看着吐得不成样子的林茉茉，李溪有些紧张，原定两人是要在海边玩两天再与刘老师和她的学生汇合的，但现在林茉茉瘫在床上哪也去不了，好在还有两天时间，她可以在宾馆好好休息。

打破了前几日两人一直各回各房睡觉的习惯，这次李溪破例一晚上都守在林茉茉身边，给她买药递热水，还向老板借来冬天才会用到的电暖气，放在林茉茉床前，暖气一打开，屋内的温度瞬间上升了好几度，李溪不顾额间的汗水，一直照看着林茉茉，随时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直到温度降下来的时候，李溪才松了一口气。

林茉茉痛得全身瘫软无力，再加上发烧导致意识有些模糊，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屋内，林茉茉看见了伏在自己身侧已经睡着的李溪。

那一刻，林茉茉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在她的面前，而且那东西是她自己发自内心主动形成的。

可在那屏障之外，她似乎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盼望着那只是她的错觉，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日晚上刘老师设宴请李溪和林茉茉吃饭，因为林茉茉身体的缘故，李溪也就没和林茉茉玩什么需要剧烈运动的海上项目，他们两人只是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看着辽阔湛蓝的大海，看着天际洁白似雪的云朵，看着身边形形色色、嬉笑打闹的游人。

“老师！”林茉茉突然弯着手指伸到李溪面前，那甜美的笑容，桃花般的眼睛，令人心神荡漾。

李溪愣了一下，他恍惚感知到那似乎是那些年轻人现下流行的手势，于是下意识地也将手伸了过去。

两只白皙的手共同组成了一个心形，那“心”中是明亮绚烂，带给人希望与光明的太阳。

林茉茉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老师，我只是开个玩笑。”

李溪有些不好意思了，却还是在表面上佯装镇定：“我还没老呢。”

“是是是。”林茉茉连连点头。

两人重新抬起头，看向那壮美的自然风光。

然而在李溪没有注意到的角度，林茉茉微微挪动了下身子，和李溪保持了一些距离。

晚上，风风火火的刘老师果然带着她的学生抵达了海滨饭店，别看她是女老师，喝起酒来可毫不逊色于那帮男人，直把李溪灌得东倒西歪，那个男生也陪酒陪得满脸通红，止不住地打着酒嗝。

然而另一方面，刘老师也有作为女孩子温柔的一面，在得知林茉茉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连忙贴心地撤掉了摆在她面前的酒杯，叫服务生重新上了一杯热橙汁，还热心地传授给林茉茉止痛的偏方。

接近子时，这场小型的四人聚餐才宣告结束。

李溪早已醉得站不起身子，只得让林茉茉扶着才能回宾馆。

在宾馆内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李溪的血色透过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映衬出来，显得更加绯红迷离。

林茉茉只是在将李溪扶上床的那一刻，身体便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也不知似有意似无意，李溪灼热桃红的脸擦过林茉茉的脖颈，瘫软如泥的手轻轻抓了一下林茉茉的衣角，最后陷入了柔软的床铺内。

林茉茉深吸了一口气，替李溪盖好被子，她轻轻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毅然而然地走出了李溪的房间。

返程的时候，林茉茉买了好多东西，各种精美的礼品，还有一盒很漂亮的欧式风格的洋娃娃，李溪感到林茉茉很可爱，不愧是小女孩，总是会喜欢这些漂亮的小东西。

之后，李溪依旧会请林茉茉吃饭，偶尔赶上过节的时候还会给林茉茉带些小礼物，只可惜林茉茉自从旅游回来后就变得更加刻苦起来，日日不离实验室，要么就是像以前一样跑图书馆，比李溪这个正牌研究员还神龙见首不见尾，李溪真怕林茉茉最后会与世隔绝，变成个只会埋头读书做实验的小傻子。

不过若是个呆头呆脑、纯真懵懂的小傻子，那也挺可爱的。

老师总是不会阻止有上进心想要进步的学生的，于是李溪也就没有多想，由着林茉茉去了。

两年时光匆匆而去，转眼就到了离别的日子。

林茉茉这天穿了一身很清新的淡绿色碎花裙，她坐在实验楼前的花坛边上，与那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朵们融在一起，就像是一副恬淡宁静的中古西欧油画，而她就宛如那贝壳中冉冉升起的维纳斯一般，是花中之神。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但林茉茉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上面，而是望向了别处。

“嗨，想什么呢？”李溪在她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一直发呆的林茉茉这时才回过神来。

“老师。”林茉茉说。

“又在看书啊？”李溪也不顾是否会弄脏白服，百无禁忌地坐了下来。

“嗯。”林茉茉小声应了一下，那双光洁白嫩的手覆在了书上，似乎想要掩盖着什么，李溪余光瞥了一眼，只匆匆看到这么一句话：哦，我不得不对洛留神注意，这个娇弱的小洛！

“老师。”似乎是想要转移李溪的注意力，林茉茉轻轻合上了那本书——背面朝上。

李溪看着她，耐心地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老师，下周实习就要结束了，我请您吃饭吧。”林茉茉说。

“好啊。”李溪笑了一下。

“师娘也一起来吧，我想见见她。”林茉茉又说。

李溪的笑容在那一刻有些凝固，但稍纵即逝，他便点头道：“可以啊，我总和她提起你，她也和你一样是很要强的姑娘，你们一定会谈得来的。”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林茉茉站起身，露出了如明媚春光般灿烂的笑容，“老师，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李溪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一如初见之时，林茉茉还是那样单纯懵懂，勤奋好学，只是二人同处于实验室时，那种天然纯碎的默契已然不再。

就像一道命运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又恣意地放开。

李溪虽然才三十岁刚出头，却已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不仅有一位青梅竹马、年轻漂亮的妻子，而且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这是林茉茉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李溪过于耀眼夺目，不可能不让人一见倾心，然而到了最后，连林茉茉自己都搞不清这份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敬仰了。

她曾被李溪超凡脱俗、遇事果敢的气质所折服，而同样也因为纤尘不染的心灵而决定果断离开。

她很喜欢和李溪在一起，可是她又知道男女有别，学生和有家室的老师更该懂得避嫌，所以她选择将那份纯洁美好的感情永远留藏在心底，或许多年后回首往事，她依然会很幸福地认为自己当年是何其幸运，遇见了待自己那么好的一个人，就像追逐着一颗璀璨的明星般，李溪是她的理想，是她前进奋斗的目标，是她人生的领路人，是她一生中的贵人。

如此，那就足够了。

“老师，就送到这吧。”吃完饭后，天色渐晚，李溪执意要送林茉茉回家，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有时窗纸虽薄，摇摇欲坠的却也还存在，但一旦捅破，便是万劫不复。

李溪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又有些尴尬。

“茉茉，其实我……”李溪有些吞吞吐吐，但话一旦开口便没有回头路，林茉茉喜欢李溪，便希望他依旧是她人生中的那束光，所以她不会去毁灭，也不会与其共沉沦。

“老师，这个给您。”没等李溪说完，林茉茉就打断了他，微笑着从屋子里找出一个用金色丝绸带包着的礼盒，李溪隐隐记得那似乎是之前他们一起出去游玩时林茉茉买的。

李溪下意识接过盒子，有些诧异地看着林茉茉。

“这是给您的女儿买的，本来想早点给您的，但我最近一直在忙，也没抽出空来，真是抱歉了。”林茉茉的嘴角边依旧带着一丝能温暖融化人心的甜甜的笑意，“您的手机屏保就是您女儿吧，她真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李溪木讷地点点头。

“还有师娘也很好，她是一位举止优雅得体，并且很有主见的优秀女性，我也希望将来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林茉茉接着说，“听师娘说，你们互相暗恋多年，在大学时才表明心意，您身上一直戴着的那条银项链就是她送给您的，看样子您真的很爱您的妻子。”

“是啊，我们是青梅竹马嘛。”李溪苦笑着，心里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着，有些难过，又有些空虚。

“您真幸福。”林茉茉最后说，“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我相信您是一位深爱妻子的丈夫，也会是一位对家庭负责的好父亲。”

李溪点点头，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时空中的巨大裂隙将他与那个可爱的小人分隔开来，亦或许是他们本来就该走上不同的轨道，只因上天眷顾，阴差阳错之间他们短暂的人生才有交错的一刻，然而也仅仅是那么一瞬，便又是形同陌路。

“老师，谢谢您两年多的关照，给您添麻烦了。”林茉茉说。

“没关系，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林茉茉笑了一下，连带着弯弯的眉眼都浅浅地映上了一层笑意。

“老师，那我关门了。”

“好。”

两年时光，短暂的师生情意，到了最后却连一句“再见”都不剩。

也好，或许本就该这样，这才是故事最好的结局，才是这段青涩懵懂的感情最纯真无暇的终结。

多年后，一度冷清的实验室里又来了一批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她们叽叽喳喳，欢呼雀跃，就像新生小兽一般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尤其是成熟英俊且默默无闻的李溪。

“哎，一会儿分带教老师，你们希望分到谁？”女孩子们开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

“那还用说？当然是李老师了，都说他人美心善，而且他那个气质，诶唷真的太吸引我了。”

“那就可惜了，咱们都没那个福气。”

“这话怎么说？”

“可惜咱们这批都是女生，人家只带男生。”

“啊？为什么呀？难不成他还重男轻女？没看出来啊。”

“去去去，别听她瞎说，其实是有传闻在很多年前李老师和一个女学生传出过绯闻，自那以后李老师就不单独带女学生了，不过要是带好几个女生他应该还是会同意的。”

“我的天！还有这传言！也太劲爆了吧！”

“可我看李溪老师那么稳重的模样，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啊？”

“我看也不一定，你们想啊，现在李老师都四十多了，还这么成熟有魅力，那他年轻的时候呢？得有多水嫩啊，会被女学生盯上也很正常嘛，而且咱这个专业，啧啧啧，这方面乱也是出了名的嘛。”

于是女孩子们的意见达成一致，纷纷唏嘘不已。

李溪穿着一身雪白整洁的白服，夹着一本厚厚的文件夹从门口路过。

女孩子们纷纷住嘴，睁着无知而又好奇的眼睛看向门口，又目送着李溪离去。

她们刚才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实验室大楼里却宛如翻涌的浪花在辽阔的海面上波澜起伏，尤其是李溪刚才就在隔壁的实验室做实验，想不听到都难。

回到休息室，李溪摘下银丝边眼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将文件夹放在桌子上，躺了下来。

一闭眼，那原本模糊多年的轮廓又逐渐清晰起来。

那甜美的笑容，似花朵般洋溢着热情的身躯，以及永不服输的小小灵魂，一直回荡在他的心头，却也时时刻刻在警示着他。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美好到将处于疯狂迷乱边缘中的他拉出深渊，重新清醒地看清现实。

她像一朵夏日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永远保持着纯洁芬芳，永远能在最后一刻坚守底线，挣脱出束缚自己的桎梏。

时光荏苒，那份不切实际甚至是错误的感情早已消散殆尽，再次回忆过去，李溪觉得当年的他是那么的年轻气盛，却又是那么的愚蠢荒唐，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好在最后被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姑娘拯救，没有因一念之差而误入歧途。

说起来，李溪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对那个女孩说声抱歉，这或许是他一生的遗憾。

但他知道，虽然他们此生已无再见的可能，但假如真有见面的那一天，他们的对话一定是这样的：

“对不起。”

“没关系。”

而那时的她依旧会露出温暖甜蜜的笑容，用世间最澄澈明亮的眼睛看待这美好却又污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