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第12章 童年

酒杯相撞，金黄色灯光下的水珠像星星似的从带着一层薄薄水汽的杯壁上滑下。

面前的老式铜火锅正冒着氤氲的热气，餐桌上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然而看着坐在我对面亲昵地搂着一个漂亮女孩的男人，我的心却如坠谷底。

我的小哥结婚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年少时我们一起玩耍的场景。

那个时候二哥，小哥和我还很小，我们依次比对方小两岁，形成了一个渐次的“台阶”，我是家里的小妹妹，自然也是倍受宠爱的那个。

每当放假回到奶奶家时，我们都会“三人成虎”，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玩，二哥年纪大一些，总会让着我们，每次玩攻城游戏，我都会自然而然地和小哥一组，那时的二哥穿着一个沾满泥土的破拖鞋在屋后翻翻找找，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推车，于是我们便有的玩了。

二哥拿着大扫帚盘踞在一侧作为防守，而小哥则推着坐在小车里的我大喊着向前冲，时间太过久远，谁胜谁负我已记不大清，然而那时的欢声笑语却是始终铭记在心的。

我们还会跑到绿油油的大地里看各种庄稼，叶片茂盛的玉米、碧绿的水稻、红玛瑙似的柿子……

有一次我看着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小葱田，心里突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我们来比比谁能从这边跳到那边吧，但不能踩到这些葱。”

事实证明我出了一个馊主意，并且我还是幕后主使，因为小哥很不服气，当即就要证明自己可以跳过去，结果一个不小心踩扁了末尾的一颗葱，小葱可怜巴巴地躺倒在地里，与鲜嫩的泥土合二为一，似乎再没有抢救的可能，那时我们都吓坏了，就怕会被奶奶发现，于是便开始相互推诿：

“是你的错，是你把葱踩坏了。”

“可是如果不是你让我跳过去，我也不会把葱踩坏呀。”

我们一路上就这么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很快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大人总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责怪孩子们，可是在孩子们的眼里却仿佛犯了滔天大罪，虽然当时紧张兮兮，但现在回想起来又何尝不是一件乐事呢？

而且我虽然作为最小的妹妹，却是最淘气的那个，除了怂恿哥哥们跳葱田，我还被自己“坑”过。

那个时候奶奶家的院子门是两扇很大的铁门，我当时玩心很重，突然就想到如果将一根粗麻绳系在两扇打开的门上，那岂不是可以在中间荡秋千了？

我想着，并且也付诸了实践，两个哥哥好奇地在一旁看着我，当我做好后，我十分得意地坐在“秋千”上想要给他们演示。

然而尴尬的一幕发生了：我虽然系紧了麻绳，却没有考虑到它的弹性，于是我刚刚荡出去的时候绳子的长度就被抻长了，这也就表明我离地面的距离变近了，于是待我被迫荡回来的时候，我整个后背是贴着地面回去的，泥土抢进了裤子里——于是我就这么呛了一屁股土。

二哥和小哥在一旁哈哈大笑，然而笑归笑，他们还是一左一右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起帮我拍掉身上的泥土，那个时候我也忘记了尴尬，第一次觉得有哥哥真好。

然而我们三人也不总是和谐的，有一次姑姑让二哥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瓶酱油回来，我和小哥直嚷着也要跟着去，可是二哥偏不带我们去，一溜烟就跑走了，我和小哥气得直跺脚：哼，不让我们去，我们可以自己去！

那天正是雨后，清凉的空气带来鲜嫩的青草香，别提有多令人神清气爽了，我和小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涓涓细流”，向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可是我们刚走到半路就迷路了，面对眼前的分叉口我们犯了难。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哥说。

我也这么觉得，村子里这么大，万一我们两个小孩迷路可就不好了。

可是再一回头，我们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面对这么多条路口，我和小哥变得不知所措。

“这下可怎么办呀？”小哥问我。

“要不就先走这条吧，如果不对我们就折返回来走另一条。”机智的我居然还在其中一条路口处用脚狠狠地在泥泞的土地上踩了一个深深的脚印作为记号。

“那好吧。”小哥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于是打定好主意后，我们便准备上路。

很幸运的，我们看见了奶奶家的房子，就这么顺利地回了家。

可是一回头，我们却瞧见二哥正蹲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树丛里傻笑。

我和小哥当即翻白眼，决定不理他了。

可是二哥笑眯眯地从树丛后面走出来，手里提着个长条形的塑料袋，里面装了满满的零食。

嘴馋的我们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二哥，三人组重新凑在一起小嘴不停地吃着买回来的薯片锅巴，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愉快似乎早就被抛到了脑后。

现在回想起来，我却能感受到二哥对弟弟妹妹浓浓的爱，他想给我们一个惊喜，所以才会想先一步到小卖部，又因为担心我们的安全，所以选择躲在我们身后默默地守护了我们一路。

只是年少的我们太过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可这样纯洁无瑕的赤子之心到如今却是再不能有了吧？

眼前闪烁着水晶灯绚丽多彩的光芒，耳边充斥着姑姑们谈论结婚事宜的欢声笑语，对面是新婚夫妇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浓情蜜意，身处在这么热闹的场景中，我却觉得心如寒冰。

仿佛那一切热闹喧嚣都与我无关，我被隔绝在了世界的尽头，天地之间唯有我一人感受着孤独与寂寞。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三人在土里挖坑灌水的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三人坐在阴凉的树下弄一张小桌像大人喝酒一样平分一瓶饮料的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在天黑后打着手电筒拿石子投掷网上的蜘蛛的场景……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二哥到远方工作，小哥即将成家，曾经在一起感情那样真挚，玩得那样要好的兄妹逐渐走向了不同的人生之路。

可是我还记得，我澄澈的心灵还记得那些美好的记忆，那些载欢载笑，那些天真烂漫。

然而这也是最恐怖的地方。

就好像我已被世界抛弃，哥哥们已经长大，只有我还在可怜巴巴地守候着童年里那些七彩的梦，只有我还记得，只有我一个人还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傻傻地期盼着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像年少时一样聚在一起，做着那些曾经的游戏，肆无忌惮地对彼此说出真心话，却不想猛然间抬头一瞥，我身边最爱的那些人早已渐行渐远，再也不会回头。

我还记得我的朋友的亲姐姐出嫁时，她难过的样子。

是的，不是占有，不是嫉妒，相反的，其实在我们的内心，我们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自己的哥哥姐姐们获得幸福。

可是我们就是难受，好像心脏被人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变得那样空落落的，没有一点依靠。

或许，也罢了。

曾经的孩童已经长大，时间之轮只转不歇，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所有人都在原地徘徊呢？

聚餐结束了，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饭店。

临走时，突然有人在身后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是小哥。

“小嫂子呢？”我问。

“她先回家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来送送你。”小哥咧嘴一笑，他嘴角边的梨涡还像年少时一样，笑起来特别好看。

我空寂的心中似乎升腾起了什么温暖的东西。

“对了，这个给你。”小哥张开手，在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包装精美的糖果。

那的确是他送给我的喜糖，但却是特意给我挑出来的我童年时最爱吃的巧克力酒心糖。

我将糖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着。

酒心糖很甜，就像我们永远也不会逝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