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第11章 天空之镜

小方很喜欢看天空。

乡村的天空蓝蓝的，就像一块纯净的蓝宝石，上面还点缀着汉白玉雕塑似的云团。

每当吃过午饭后，小方总会搬来一把小凳子坐在树下读书，他喜欢薄薄纸张的触感，淡淡的墨香让他的心灵很充实，而每当读累的时候，小方就会抬起头看看蓝天。

正午的天空在太阳的映射下是没有一丝杂质的蓝色，这时的蓝天是那样低，就好像头顶上的屋檐一般，雪白的云朵分层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之中，彼此交错着缓缓移动。小方常常想，如果这些硕大的云朵是一只只缓慢翱翔在天空之中的大鸟，那该有多么壮观呀。

就好像海里的鲸鱼和虎鲨，他们徜徉在海底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时也一定像这样震撼人心，只可惜小方没有亲眼见过，他只在书里看到过这些神奇又美丽的生灵。

大自然是多么壮丽辽阔又温柔细腻呀，大到一望无垠的北极冰川，小到屋檐下一棵从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生命是如此可贵，又是如此高尚！

小方爱看蓝天，更爱看大自然的一切，他经常沉迷在美丽的自然风光中，却总会因此被周围的人误解。

妈妈说：“小方，你别总盯着那些白云看，太刺眼了。”

奶奶说：“小方，下雨了，赶紧进屋来，别再屋檐下待着，会感冒的。”

同学们说：“小方，你总抬头看什么呀？天上又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可是明明有那么多好看的东西，有那么多动人的乐曲。

就像那暴雨过后，带着水汽倾泻而下的硕大云团；夕阳西下，被殷红的太阳染上绯红的晚霞；以及下雨时，雨珠们整理好行装脱离云朵妈妈的怀抱，与土壤、小草、花朵们相拥时发出的欢声笑语……

为什么这些他们都看不见呢？

小方也曾经试图努力对他们说出自己的感受：

“你们看，天上云朵的形状是膨胀开的，就好像天宫一样，说不定上面真的住着好多神仙呢。”

“你仔细瞧那道彩虹，它从那片紫红色的云间进入，又从另一边穿出，组成了一座大大的彩虹桥呢！”

“我们不要走得那么快，停下来看一看这些绿油油的小草吧，它们每一片叶子的形状都不一样呢。”

可是大人们只会在劳作完一天后互相串门打扑克唠家常，以此作为一天的结束，而朋友们也总会在写完作业后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互相追逐打闹，没有人理解小方，也没有人和他一起欣赏这神奇的世界。

慢慢的，小方就不再和他们分享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妥协，即便妈妈一直唠叨着他买的书太多家里都要堆不下了，可仍旧没有打击他渴望了解这个富有生机活力的世界的心。

他常常会一个人跑到屋檐下看雨，夏季暴雨倾盆，雨珠散乱，天是白茫茫的，疾风骤雨中的草木却是翠绿色的，像披上了一层新装，雨不大的时候，鸟儿们会展开翅膀在高高的天空中飞翔，它们只需扇动几下翅膀，剩下的全靠滑翔，那优美矫健的身姿令小方入迷。

而闪电是更令小方着迷的存在，它们匆匆而来，又猝然离去，像曼妙的珊瑚，像复杂的神经，它们带来摄人心魄的雷鸣，它们自带明亮绚丽的颜色。

最近他又迷上了宇宙，虽然他的年纪很小，并不能特别理解书中所描绘的世界，但这并不影响他小小脑袋里的奇思妙想。

天空真蓝啊。

他依旧爱仰望那浩瀚的蓝天，甚至比过去还要热爱。

仰望蓝天，就会发现陆地的渺小，自身的渺小，就会更加敬畏生命，欣赏生命。

小方看着碧空如洗，想到万里晴空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物种的存在？抑或许他们存在的碧水、蓝天和绿洲被装在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子里，而瓶子外的人也用同样清澈的眸子观赏着这一切呢？

宇宙的生命好长好长，自然界的生命好短好短，可是小方想，即便在如此短暂的生命里，花儿们还会在每个春天的召唤下努力开放，苍天古树依旧会静默地矗立在大地上守护着当地的物种，人类也依旧会创造出千古流传的优秀灿烂的文明。

生命的存在是偶然，可生命将偶然活出了精彩，虽然一切终有尽头，可存在就会留下痕迹，活着就会拥有意义。

十年过去，小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喜欢仰望天空的孩子，父母带着他到城里去上学，他每天面对的是车水马龙，是被禁锢在高楼大厦里的生活。

这里看不见蓝天，看不见星星，只有商业街的灯红酒绿以及热闹喧嚣的人山人海。

高考之后，小方跟随父母回到乡下，邻里乡亲见了面都夸小方是个争气的孩子，是父母的骄傲，可是小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乡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切都还是小方儿时记忆中的样子，傍晚雨过天晴，小方心血来潮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他似乎有太久没有放松过身心了。

一直以来他都埋头在书山学海里，儿时天马行空的小方似乎害怕那个整日阴鸷沉郁的高中生小方，于是他便只能悄悄地躲藏起来，将童年的自己深埋在心底。

可是……

当小方下意识抬头仰望天空时，久久寂寞的心才终于突破枷锁，得以装满彩虹般绚烂的梦想。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遍布着沉甸甸的云团，西侧的云团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淡紫色，一道长长的彩虹直穿云端，而东边的云朵较薄，靠近夕阳的部分则是紫红色的，还镶嵌着明亮的金边，而稍远处的云呈现出层层的浪花状，更惊奇的是这些“浪花”呈金色，就好像出现在天空中的金色流沙，天水相接，浑然一体。

而小方真正被震撼的还是那云朵之间露出的一抹水蓝，那天空不似日常所见的灰蒙蒙，而是真真正正，没有一丝污染的大自然本来的颜色。

小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那一刻他感到自己仿佛不在人间，而是飞跃到了天际，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眼前的景色好像一张精美的壁纸，可是壁纸的美丽又何尝不是来自于自然呢？

犹如梦幻般的景色本就存在，只是身处于尘世中被太多事情所烦扰，渐渐就忘却了世界本来的模样。

其实这风景一直没有远去，只是小方自己将心中的那扇渴望美好的窗关上了。

上学的这么多年来，他不再抬头看天，而是被现代化的冲击裹挟着遁入尘网。

他和其他同学一样开始喜欢和美丽的景物合照，可是照过了就结束了，不再留恋一眼。

但如今回想起来，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那些美丽景色，那些依然带给自己舒心感觉的，仍然是那个儿时喜欢在自然中身临其境的自己。

清澈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一架精美的相机呢？

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了？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了？还有清晨鸟儿的啁啾声，以及夏日河畔鸭宝宝们稚嫩的鸣叫声。

这么多年来，他原来已经错过了太多风景。

不知不觉间，小方一直在院子里从傍晚坐到了天黑。

星星们聚集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地闪烁着，它们看着小方，一如儿时般调皮地向小方眨着眼睛，似乎在欢迎小方回来。

有些离得近一些，有些离得远一些，近一些的星星要更加明亮，它们认认真真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连在一起组成各种星座，而远一些的星星虽然看不大清，但它们时隐时现宛如夜空中灵动的精灵。

柔和的月亮毫无保留地向大地洒下皎洁的光辉，小方在这一刻才发现，原来即便没有灯光的存在，夜晚也可以这样明亮，甚至不用借助任何工具，小方就可以清晰地看见月上暗色的斑块，那是另一个和地球一样同属于这浩渺宇宙间的星球。

望着几乎要压到头顶的漫天星河，小方久久无处安放的心终于有了归途。

他大抵知道他空虚的心缺少什么了。

是他的童年，是他的梦想，是他一直想要追求探索的未知世界。

是那个一直令他魂牵梦萦的天空之境。

最终，小方决定选择了天文学。

这亦是他对童年那个妙想天开的自己最好的回复。

海水是蓝的，天空也是蓝的，所以蓝蓝的天空上是否还有大海呢？又是否会有更高维度的生命在悄悄观察这个美丽的星球呢？

小方不知道，但小方真的很高兴。

小时候的小方爱看蓝天，很幸运，他现在依旧爱看，并且在未来他将会徜徉在更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