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 第4章 船上一日（下）

清晨，上等舱的咖啡厅。

海莉·汤普森正与另外两位贵夫人聊天，说起女儿乔治亚，她总是自鸣得意，滔滔不绝。

“女孩子读大学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到一位合适的丈夫吗？乔治亚做到了，她的朋友都以她为榜样，时常向她请教。”

“确实，卡内基先生很有钱，人也不错。”两位夫人随声附和，忽然她们发现那位被她们视为暴发户的胖夫人夏洛特·布朗朝这边走来。

“老天，她过来了。”

“在那个粗俗的女人坐到我们这里之前赶快离开！”

说着，三人同时站起了身。

海莉也收住炫耀自己女儿的话头，尽管都是上流社会成员，但对那些从下层混出来的新贵人，她们仍存有明显的反感和歧视。

未等三人离去，布朗夫人已经走到她们面前，亲热地说：“早上好，我正想找你们喝茶哩！”

“对不起，太迟了，我们正要到甲板上去散步。”

“那好极了，老在屋里呆着我也怪闷的。”

布朗夫人没听出她们要甩开她的意思，也许听出来了在装傻，她满不在乎地尾随她们走出咖啡厅来到甲板上。

“李，你也在这。”

布朗夫人开心地朝李阮君打招呼，相较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夫人，她更愿意和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说话。

‘来得真是时候！’

李阮君心里感慨，她在这里站很久了，等着看海洋上的日出，除此船上也没有其它有意思的消遣，布朗夫人来了，正好给她讲花边新闻。

“那是罗特伯爵，整个泰坦尼克号上最有财富的人物之一，旁边是他娇小年轻的妻子麦菲，哈哈她还在竭力掩饰她已经怀孕的事实，老夫少妻真够荒唐的。”

李阮君看着站在不远处那位体形已经有些变化但仍然穿着线条分明的紧身衣的夫人，倒没觉得可笑，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见多识广。

“看那一对是拉斯·古威和他的情妇莫莉，他们倒快活了，可怜古威太太还被蒙在鼓里，在家照顾六个孩子。”

“那边是安娜夫人，她可是‘女人中的哥伦布’，专门设计大胆的睡衣，在贵族圈中有名极了。”

布朗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与视线所及的各位行注目礼，得体而有礼貌，可李阮君听得出，她说起他们的口气充满着嘲讽。

真是奇妙，她瞧不起他们，他们也看不上她。

李阮君眼睛随意一瞥，注意到下层甲板似乎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她示意道：“夫人，看那。”

布朗夫人瞧过去，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她即将有一桩新的谈资了。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孩正在吵架，看情形那两人应该是父女关系，父亲给了女儿一巴掌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甲板。

女孩神情痛苦而激动，她跑向下舷梯，白裙被风吹动，长长的裙摆在后边飘起。

船艉甲板上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女孩跑到甲板的尽头，双手抓着船栏，面向漆黑的海水。

她抬脚踩到离甲板约三十公分高的栏杆上，身体前倾探出船外，接着伸出腿跨到了船体的外沿，在窄得只有十几公分的边缘上站直了身体。

如果此时刮来一阵海风，或是那抓住栏杆的手指稍一松弛，女孩就会葬身大海，必死无疑。

“你不要做傻事！”

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喊道，他是察觉到异常跟着她跑下来的。

“后退，别过来！”

年轻人不动声色，缓缓移动脚步，靠近这个要自杀的女孩。

“你站住，你再靠近，我马上跳下去！”

年轻人挺直身子，双手插入裤袋，一副漫不经心、与己无关的样子，“你还想活着，如果你想死，你早就跳下去了。”

“你以为我不敢跳下去吗？”

“你不敢。”

“我父亲为了他的生意，要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富商！”

女孩委屈地控诉道，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不知道她为何要对一个陌生人显露软弱。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有男朋友，我不想嫁给那个又胖又丑的老头儿。”

“因为这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就要放弃只有一次的生命？”

“无关紧要？你是无关紧要，可你嘴里轻松说出的‘小事’关系到我后半生的幸福，你要我一直忍着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直忍到我死亡？”

年轻人没有回答女孩的质问，反而提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海水有多冷吗？”

“小时候，我和父亲在家乡湖泊的冰上钓鱼，我不小心掉进水里。湖水冷极了，像刀刃刺进你的身体，在里面胡乱搅动，你会在水里透不过气来，大脑一片空白，疼痛难忍……”

女孩瞪着海水，又回头看了看年轻人，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恐惧和犹豫。

“不要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救了，活着就有机会。”

年轻人慢慢走近女孩，语重心长地劝解：“你是独立的个体，你可以反抗，可以逃跑……去任何地方，去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你的男朋友会陪着你……”

女孩渐渐沉浸入年轻人为她勾勒地美好场景中，年轻人则趁机冲上去抱住女孩把她提到甲板上，由于他用力太猛，二人同时摔倒了。

三名船员发现这边情况不对，赶过来后就看到了这副景象：女孩仰天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趴在她的身上。

船员们面面相觑，显然想到了可能发生的罪行，一名船员厉声道：“往后退，别动！”

年轻人站起来，对船员的误解感到好笑，他无奈地将双手插入裤袋，认为没必要解释什么。

这时已有人找来船上的警卫，将年轻人推到角落看管了起来。

那位父亲不知何时来到甲板上，他把女儿护在身后，对年轻人吼叫道：“胆大包天的下等人，你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威尔逊船长也来到甲板上，他从船员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同样气愤地看着年轻人。

女孩意识到父亲他们误会了，连忙解释：“刚才发生了意外，我倚着栏杆看风景，没想到太入迷又太靠前，差点掉下去，是他救了我。”

父亲看着女儿，又看看站在角落的年轻人，怀疑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对您撒过谎！”

“先生们，我们可以作证。”

一直在上面围观的布朗夫人突然开口，她可是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好戏。

“我和身边的女孩可以作证，这位先生，您的女儿没有撒谎，确实是那位年轻人救了她。”

李阮君跟着点点头，证明布朗夫人没有作伪证。

众人抬头望着上层甲板，威尔逊船长挥手示意，再次得到两位女士肯定的答复后，松了一口气道：“幸亏有两位女士在，不然我们就误会了一位勇于救人的英雄。”

威尔逊船长是个爱恨分明的人，知道了事情真正的真相，立刻给年轻人平反。

父亲见事情真相大白，想带着女儿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就这样吧，我们回舱房。”

威尔逊船长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奖赏那孩子？”

“噢，当然要。”

父亲拿出钱包抽出二十元递给年轻人，用施舍的语气问道：“够了吗？”

年轻人有些生气，他能感觉出女孩的父亲对他的轻视，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笔屈辱之财，可是想想好友和他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咬咬牙还是收下了。

不要白不要，我也不是什么正直的人物，年轻人这样想着。

父亲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甲板，其他人跟着离开了。

甲板上恢复安静。

哦，年轻人还没离开，他兴奋而忐忑，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的缪斯，他的缪斯看到他做好事，还为他说好话！可他收下了酬劳，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我叫查尔斯·莱德，谢谢您和已离开的那位女士正义执言。”

李阮君看着下面的年轻人，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年轻人拥有莱昂纳多的那张帅脸，还是巅峰颜值！

查尔斯略带期待地问道：“我是个穷画家，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能为您画一张画吗？作为小小的报答。”

“不必了，等你成为世界一流的画家再送我一幅画吧。”

“我一定会成为世界一流的画家，到时候你不能再拒绝我的画！”

李阮君摆摆手离开了甲板，海风中传来她微不可辨的道别，但查尔斯听到了，他的缪斯说：“莱德先生，美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