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己 第24章 沙漠

黄沙冲寞，残阳落陨。

“喝水。”林沧第无数次把水壶凑到林渊嘴边，林渊趴在林沧脊背上，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下巴从林沧的肩窝抬起来，就着林沧的手，浅浅喝了一口。

他们已经在沙漠中寻找了整整五天，虽然夜晚会离开沙漠，去客栈休息，但是林渊的身体依然越来越差，哪怕有林沧渡给的灵力支撑，林渊也依旧无精打采，到了今日更是只能由林沧背着前行。

林沧不敢想象若是没有灵力支撑，如今的林渊会是什么样子。

“再喝一口。”林沧不敢深想，压下心中的不安，用水壶蹭了蹭林渊的唇，忽然注意到淡色的薄唇上新添了几道干燥的新鲜裂口。

于是林沧的心情更加沉郁了几分。

林渊合着眼睛，懒洋洋地撇开头，把脸往林沧的肩颈间埋了埋。

是拒绝的意思。

林沧本就不悦，见状额角顿时冒出青筋，腾出一只手，捏住林渊的下颌，压低声音道，“不喝的话，我喂你。”

“你不是一直在喂我。”林渊终于舍得开口了，语气散漫，却嗓音沙哑，像是含着沙子。

林沧不语，把水壶凑到唇边，含了一口清水，眼尾锋利，向林渊瞧去。

林渊眼皮一跳，虽然明知林沧是玩笑，但仍有点没来由的慌张，忙不迭抢过水壶，连着喝了几口，由于太过急迫，一道湿润的水痕顺着林渊的下巴蜿蜒而下，林沧盯着那道透明的水痕，直到林渊把水壶归还，林沧才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神。

“如果太阳落山前仍是找不到，就放弃吧。”林沧忽然说道。

“好，也许是我记错了。”林渊闷闷地说道。

前世在这片沙漠中遇到蝎妖，如今在这里逛了这些天，哪怕蝎妖再迟钝，应该也会察觉灵族的味道，前来猎取林沧的心脏。

也许当真是他记错了。

林渊叹了口气，把额头蹭在林沧的侧脸上，青年的皮肤微凉，给他混沌的大脑带来了一丝清明。

太孱弱了。

好像失去了温度的调节能力，感觉自己要被烤熟了。

如果没有林沧的灵力在体内周转，恐怕他早已醒不过来，在梦魇中安然地迎接死亡吧。

所以他的“愿”，看起来很快就能完全实现了……

林渊迷迷糊糊地想着，残阳刺进眼帘，林渊不适地眯起眼睛，环绕林沧的双臂紧了紧，把脸彻底埋进了林沧的发间。

如今的林沧，已经完全不厌恶肢体接触了呢。

林渊勾了勾唇角，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耳侧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林沧用余光看着林渊，微微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伸出手掌，仿佛怕吵到他，极轻极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没关系。

找了这些天，黑蝎一族应该不在此处。

黄沙煎人，以林渊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允许继续找下去了。

林沧看了一眼只剩半边的落日残阳，刚想离开此处，风中忽然送来了一阵纷杂的人声，隐隐有人在呼救。

林沧眉头微皱，看了一眼背上的林渊，微一迟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片刻之后，阿白“咕咕咕”叫了起来，认准某个方向，振翅飞去。林沧紧跟阿白，又过了片刻，荒诞的景象逐渐映入眼帘，林沧皱起了眉头。

数人之高的柱子，下面堆着木柴，一个水绿长袍的男子被绑在柱子顶端，另有数人举着火把，正要点燃木柴，见到飞掠而来的林沧，警惕地转过了头。

发出呼救的正是绑在柱顶的身着水绿长袍的男子。

“救救我！”水绿长袍的男子看见有人飞来，眼睛一亮，高声呼叫道。

“你们在做什么。”林沧停在不远处，看着手持火把的几个男人，冷冷地问道。

林渊被吵醒了，勉强睁开眼睛，扫视一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几个手举火把的男人身上。

“哦，找到了。”林渊弯了弯眼角，语气平淡，“蝎妖。”

有点眼熟，应该就是前世杀死的那几个妖族。

被林渊那双古井无波的鸦青色眼眸注视着，明明空气干燥炽烈，几名男人却硬生生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黑蝎一族？”林沧好像发现了宝藏，扬起声音，挑眉问道。

“怎么，你在找我们？”为首的黑蝎疑惑地皱眉，转念又想到刚刚竟然被那个病恹恹的男子吓到，自觉丢了面子，上前一步，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竟然是送上门来的灵族，不怕我们吃掉你的心脏吗？”

“你们大可一试。”林沧说着，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这样子，这几个蝎妖并不认识他和林渊。

不，竹白镇一事，不可能没有黑蝎一族参与。眼前的几个黑蝎，要么是伪装，要么就是还有其他同族。

不过总之，找到了这几个，总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一族，揪出杀死师兄的凶手。

被绑在柱子顶端的水绿长袍低头看着林沧和林渊，再次大声呼救，“两位灵，灵族大人，我是路过的灵修！黑蝎一族见我落单，把我捉起来当做他们的祭品，求求二位大人救我下去！”

“灵修？”林沧微微一怔，仰头看向水绿长袍，果然感知到他的身上有一丝甚是熟悉的灵力波动。

水绿长袍见吸引了林沧的注意力，急忙继续说道，“我家宗主轩辕游，是灵界之主唐筝的亲传弟子！求求二位大人看在轩辕宗主的面子上，救我一命吧！”

轩辕游，与霍君生一样，是林沧的师兄。只不过轩辕游早已离开师门，回到人间开宗立派，与林沧并不十分熟悉。

而唐筝，则熟悉得多了。

熟悉到只是听到她的名字，林沧就有些恍惚。

唐筝是林沧的师娘，灵族掌门，灵界之主。

猝不及防听到师娘的名字，林沧怔了一怔，而就在他微微愣怔之际，林渊已经按着他的肩膀，跳了下来，落在地上。

“去救他吧。”林渊按着林沧的肩头，“你本就是想救他，不是么？”

林渊的情绪有些复杂。

前世离开师门之后，他便从未见过与师门相关的人或事，而回到过去之后，无论是霍君生，还是眼前这个水绿长袍，都与师门有着紧密的联系。

林沧的轨迹，终是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林沧微一颔首，正要飞掠而上，救下水绿长袍，被无视的黑蝎终于忍不住了，妖气四溢，拦住了林沧的去路。

而在为首黑蝎的示意之下，几个蝎妖纷纷把火把投入了干柴之中。

沙漠干燥，干柴一点就着。火苗“腾”的一声燃起，风助火势，直冲云霄。

林沧的脸唰地冷了下去。

“今日便尝尝灵族心脏的味道。”为首的黑蝎残忍一笑，冲几个同伙打了一个呼哨，几人结成一个阵型，缓缓向林沧逼近。

火苗眨眼间燃烧到了柱子顶端，水绿长袍发出了惊惧的尖叫。

“麻烦。”林沧瞥了一眼疯狂的火势，注视着几个黑蝎，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

林渊亦然。

黑蝎的阵型，有一个隐蔽的漏洞。

可以一举击溃，然后救下水绿长袍。

发现漏洞之后，林沧不再耽搁，立刻纵身向漏洞所在的地方跃去，然而就在林沧落地的那一刹那，为首的黑蝎露出了一抹阴翳的笑容。

林渊看到这个笑容，忽然觉得大事不妙，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黄沙之中，平地出现一个阵法，林沧不偏不倚跃入了阵法之中。

阵法一瞬间启动，浓郁的黑褐妖气弥漫，吞没了青年的身影。

最后一瞬间，林沧的脸色变了。

林渊瞳孔骤缩。

这个阵法。

他很熟悉。

前世竹白镇之中，白鸽发现妖族踪迹，宁泉宗围剿妖族，他正想去救，却被一个诡异而强大的阵法拖住了脚步。

等他破解阵法之时，竹白镇已经化作火海，百姓死伤惨重，宁泉宗无人生还。

就是这个阵法。

一模一样。

所以，这是黑蝎布下的阵法？前世竹白镇之事中，黑蝎也有参与？

前世，他并没有在竹白镇之中杀死黑蝎一族。

反倒是来到这片沙漠，偶遇觊觎灵族心脏的黑蝎一族，哪怕黑蝎一族擅长布阵，但布阵需要时间，彼时的林渊面对妖族，见面即动手，他们甚至来不及反抗一招，便被林渊顺手拔除。

虽然逃过竹白镇之事的黑蝎一族左右躲不过贪婪导致的死亡，但是林渊仍然觉得哪里不对，紧皱着眉头。

既然今世黑蝎帮助大妖隐匿气息，那如果前世竹白镇之事中黑蝎一族也有参与，为何前世他们不帮助桥妖他们隐匿气息，反而被宁泉宗的白鸽察觉，引发宁泉宗围攻？

前世没有撞到师兄，他们不应该……好好隐匿气息，暗中偷袭，猎取他的心脏吗？

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被宁泉宗的鸽群发觉？

这些思索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林渊只想了一瞬，便转头看向燃烧的柱子和挣扎的水绿长袍。

他不担心林沧，那个阵法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只能困住林沧。

但是现在……

林渊咬了咬后槽牙。

林沧给他的灵力不足以让他救下水绿长袍的同时，对付这几个妖族。

如果不管水绿长袍，单纯与黑蝎周旋，游击而战，也许能拖延到林沧破阵而出。

几名蝎妖向他围来。

林渊面无表情，掌心运起灵力，打算向燃烧的柱子打去，先救下水绿长袍……

为首的蝎妖忽然说话了。

“喂，你们几个，扑灭了火。”为首的蝎妖盯着林渊，阴阴地笑了，“我改变主意了，灵修算什么。最好的祭品，应该算上这个目中无人的病秧子，和那个狂妄自大的灵族。”

林渊闻言，掌心的灵力悄然散去，冷冷地看着为首的蝎妖。

为首的黑蝎残忍一笑，大踏步向林渊走来，另外几个蝎妖分头去扑灭燃烧的烈火。

黑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棉布，向林渊的嘴巴捂去。

林渊攥紧手指，蹙眉瞥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烈火，又看了一眼黑蝎阴恻恻的笑容。

如果反抗，水绿长袍定然是活不成了。束手就擒的话，听黑蝎的意思，打算等抓到林沧一起作为祭品，反而更易于拖延时间，取得生机。

权衡一瞬，林渊松开了紧攥的手指。

林沧渡给的灵力被他悄然收拢在胸口，灵族的本源是心脏，哪怕林渊没有了心脏，胸口仍然是灵族的中枢。

林渊把灵力尽数锁在了胸口。

无时无刻不在体内周转的灵力消失，没有了灵力支撑，几乎是一瞬间，林渊的眼前血雾弥漫，耳中传来了疯狂的蜂鸣。

下一刻，迷香的味道充斥鼻尖，林渊昏了过去。

归根到底，还是太过虚弱。

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林渊瞥向林沧的方向，升起了一抹歉疚。

不要太过担心啊，林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