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已经被那个灵族破了……”
有人在用气音轻声说话。
林渊眼睫轻颤,渐渐苏醒,眼前蒙了一条黑布,手脚也被捆得结结实实。
“没想到那个灵族那么强。”为首黑蝎的声音响起。
“嘘,噤声。”头一个说话的人仍然用着气声,“小心被他听到。”
“反正他也活不久了,怕什么!”黑蝎满不在乎,“我黑蝎一族难以适应人间的气候,非沙漠不得去,吃掉灵族的心脏,也能壮大我黑蝎一族。喂,你有什么办法,抓到那个灵族吗?”
非沙漠不得去?
正在偷听的林渊唰地愣住了,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之前建立的推测开始崩塌,各种线索搅成一团,模糊得不成样子。
黑蝎,不能出沙漠?
竹白镇气候湿润,宁泉宗更是因宗内随处可见的泉眼得名,若真像黑蝎刚刚所说的那样,那么黑蝎一族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竹白镇……
前世的阵法是谁所布暂且不提,今世到底是谁,杀死了师兄。
林渊分出一丝灵力,附在了耳朵上,耳鸣消失,黑蝎和那人的对话更加清晰了一些。
“那个灵族实力不容小觑,必须设计一个陷阱。”那人仍然谨慎得很,用气音说道,“以我之见,可以弄一个诱饵。”
“又是诱饵?”黑蝎嗤笑了一声。
“我有一个主意。”那人说道,“那个灵族,喜好男风,而地上这个人,就是他的相好。”
本来好好听讲的林渊:“……”
灵力附着耳际,加上蒙着眼睛,听觉被极度放大,林渊这次绝不会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开始怀疑那个人的脑子。
不过是被林沧背过来的,只是有点累了,怎么就喜好男风,还成相好了?
黑蝎倒是跟林渊想到一块去了,“哈”的一下笑出了声,调侃道,“你怎么看出来的,灵族内部竟然盛行此风?”
那人似乎有点不悦,反驳道,“什么灵族内部盛行此风,正常都没有这种癖好,只是那个灵族比较肮脏恶心罢了。”
林渊闻言,一阵无言。
你自己思想龃龉,误会别人是断袖,也不知道是谁比较肮脏。
不过仔细想来甚是蹊跷,黑蝎没有认为他们是断袖,偏偏那人如此笃定,他依稀记得,和林沧相处之中,曾让人误会断袖之时……
下颏忽然被人狠狠捏住,林渊的思维立刻断了。
黑蝎的声音近在咫尺,饶有兴趣地响起,“仔细看来,这人长得的确标致。若是女子,啧啧……”
林渊闻言,强行压下涌起的反感,绷紧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弦,暗中斥了绾魂戒一句。
他一直怀疑自己如今的长相,夹带了绾魂戒的私心。
若依他本意,怎么也要变得高大威猛,络腮胡须,哪怕比不上真正的容颜锋芒毕露,至少也能令人望而生畏……
罢了。不狡辩了。
绾魂戒说到底没有神智,只会遵从他的心意。他的“愿”是救赎自己,所以哪怕是潜意识改变容貌,幻化出来的长相是依照“愿”而来的。
温柔,俊雅,没有攻击性。
是针对他自己的性格幻化出的,最能让他自己放下戒心的容貌。
所以初见之时,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林沧才会答应告诉他名字,而他也顺理成章成为了林沧的狗皮膏药。
“那你的意思是……”黑蝎松开林渊的下颏,抬头看向那人。
“我来布阵,你给他下毒。”那人居高临下地说道,气音没有一丝波动。
我来布阵。
林渊闻言,呼吸微微一顿,黑布之下眼睫轻轻颤抖。
布阵的人是他。
他是谁。黑蝎不能离开沙漠,他是黑蝎的朋友吗,是前世他在竹白镇曾经杀死的妖族之一吗。
林渊恨不得立刻爆发灵力,掀开黑布,仔细看一看那人的样貌。
但是他忍住了。
仅剩的灵力不足以让他打败黑蝎和他的族人顺利离开,何况还有那个不知深浅的布阵者。
他必须等待机会,不能把自己至于危险之中。
还有那个轩辕师兄的徒弟,水绿长袍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按照辈分,他还是他的师叔。
脚步声响起,布阵之人似乎是离开了。黑蝎在旁边踱步,忽然拿起了什么东西,林渊竖着耳朵,听到一阵杯盘碰撞的叮咚声,过了片刻,浓郁的酒味钻进了鼻腔。
林渊一怔。
下毒……毒酒?
硬质的杯沿抵住牙齿,辛辣的酒液浇进咽喉,林渊迫于形势,只得悉数吞了下去。
“真是可惜啊,这可是上好的毒酒。”黑蝎感慨道,“若不是为了与那些骑骆驼的人族交易,把毒粉洒进酒中骗他们喝下去,如今手头没有毒粉,否则何至于在这个病秧子身上浪费我的美酒。”
黑蝎的话,林渊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的酒量奇差,若是毒粉,还可以用灵力逼出,但毒酒入腹,若用灵力强行逼出,只怕会加速酒液入血,到时候烈酒对上他的神智,只会摧枯拉朽。
他的确对付不了烈酒。
而此时此刻,林渊只来得及分出灵力,及时裹住了入腹的毒酒。
只能等见到林沧之后,再行逼出毒物了。
林渊吞下最后一口毒酒,暗自苦笑了一声。
也许……
不,是一定,会在过去的自己面前发酒疯。
-
此时的林沧正在沙漠上空飞来飞去。
找不到,找不到林渊。
林沧的目光四处逡巡,长久的扫视使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一片血红。
阿白也在空中,但也无法锁定黑蝎所在的区域。黑蝎一族能够隐匿行踪,擅长在黄沙中搭建迷宫,若是他们不想暴露,哪怕是阿白,也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
林沧咬紧了后槽牙。
“若是再找不到……”纯黑的眸子中腾起冰冷的烈火,“这片沙漠,就留不得了。”
阿白的叫声忽然急促起来,朝着一个方向剧烈扑棱翅膀。
林沧目光一凝,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明知那是陷阱,依然俯冲而去。
黑蝎一族擅长隐匿气息,此刻显露,必然是故意为之。
但哪怕是陷阱,林沧也没有退路。
他必须、必须要救出林渊。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绝不能失去他。
呼啸的狂风夹杂着细碎的黄沙扑面而来,林沧俯冲而下,长长的墨发飞扬,玄黑劲装利落合身,但领口仍被狂风吹散,猎猎作响。
躲在不远处观望的黑蝎吓了一跳,大大低估了林渊在林沧心中的重要性,没想到林沧如此直截了当,连忙向沙漠的地宫中逃窜而去。
阵法启动了。
跑远之后的黑蝎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启动的阵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阵法之强,哪怕他在阵外,也升起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人布完阵之后的模样历历在目,黑蝎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寒凉。
“这次的阵法,层层叠叠,无穷无尽。”那人勾着唇角,说道,“解开这个病秧子的绳子。最好能让那个灵族,看着他的相好死去,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绝望了啊。”
绝望。
黑蝎想起那人的神情,忽地打了一个冷颤。
林沧一头扎进了阵中。
比之前浓郁无数倍的妖气浮动,像是化不开的墨,眨眼间吞噬了青年的身影。
黑墨妖气凝成一柄柄短小尖锐的利刃,向林沧的身上刺去。林沧随手用灵力打散这些妖气凝成的利刃,奈何下一瞬间,无数利刃同时形成,再次向林沧袭来。
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他造不成威胁,但是林渊他……
担忧一瞬间填满了心脏,林沧猛地咬了一下嘴唇,不再浪费时间反复驱散妖气凝成的利刃,任凭细小的利刃不断形成,直直地向记忆中林渊所在的方向飞去。
细密的血丝从林沧的皮肤上飞起,氤氲成了薄薄的雾。
妖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浑浊,最终变成了黏腻的液体,令人深陷其中。
林沧艰难地往前,呼吸也变得困难,错觉浑身沾满了粘稠的液体,无论如何也甩不下去。
对时间的感知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遥遥出现一片衣袖,林沧心中一喜,那是林渊,他不会认错。
于是林沧加快了脚步。
俊雅男子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眼上蒙着一条黑布,更显得皮肤苍白,好像一具尸体。
林沧心跳骤停,仔细看到林渊的胸膛仍然略有起伏,心脏才缓慢地落回了胸腔。
可是林沧刚想上前,却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
仿佛是感知到林沧的到来,在林沧触碰到那堵看不见的墙的一刹那,林渊身边的妖气动了。
丝丝缕缕的妖气凝成一条条章鱼触手一样的怪物,林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物向林渊的脖颈勒去。
红痕在林渊脖颈上浮现,昏迷的俊雅男子似乎是醒了过来,咳了两声,脸上浮现窒息的红晕,苍白的指尖向脖颈抓去。
那些怪物感知到林渊的动作,爬上了林渊的手臂,一圈一圈绕在了林渊的腕上。
林渊皱起了眉头。
林沧目眦欲裂,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
他疯了似的用灵力攻击那堵墙,可是无济于事,或者说,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攻破。
变化是从林沧碰到那堵墙开始的,本来林渊只是躺在那里,没有那些怪物。
林沧尝到了血腥味。是他自己的。
林渊刚才有点懵,昏睡之中,他忽然觉得有点痒,又滑又凉,勒着他的脖子,很不舒服。
所以他醒了过来,发现四周一片寂静,但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缠绕在他的身上。
对了,他现在应该处于阵法当中。
当时黑蝎喂完毒酒之后,果真给他解了绳索,然后丢入了阵法之中。他等了片刻,无人理他,又不想浪费灵力维持清醒,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那些怪物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甚至有一些试图撩开他的衣袖,向他的小臂钻去。
林渊不知道这是那个布阵者的恶趣味,他想要林沧绝望,联想到林渊与林沧的关系,故意在阵法中加了一些暧昧不清的手段。
他要让林沧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极尽羞辱地死去。
林渊不知道此刻林沧正在咫尺之外,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疯了似的发动攻击,眼角几乎要落下血泪。
林渊只是觉得,非常不舒服。
怪物圈着他的手腕,得寸进尺,又有几条向他的脚踝绕去。
林渊一阵恶寒,猛地缩脚,怪物反而受到鼓励,趁他目不能视物,迅速圈住了他的小腿。
哪怕隔着衣物,触感仍旧相当鲜明。
林渊默了一下,终于怒了。
“滚开,杂碎。”薄唇中吐出简单的字眼,灵力骤然浮现空中,极巧妙地切碎了小腿上的怪物。
接着是手腕上的。
最后是脖颈。
极其精巧的控制,对林渊来说,控制林沧的灵力,甚至比呼吸还要简单。
墙外的林沧怔住了。
做这些的时候,林渊甚至懒得扯下眼上的黑布。
怪物似乎还想凝结聚拢,然而还没向林渊探去,凭空再次乍然浮现一道锋利的灵力,将还未成形的触手切成了碎片。
而林渊只是漠然地站起身,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拢住了锁骨以下的苍白皮肤。
“不好办了啊。”俊雅男子蹙了蹙眉,抬手,摘下了眼上的黑布,“一时冲动,毒酒已经渗入血……”
林渊戛然而止。
因为他对上了咫尺之外,林沧通红的眼眸。
林渊讷然,想起刚刚自己对林沧灵力的操控,心虚之下,一不小心再次碾碎了几条绕上前来的怪物。
“林,林沧……”林渊干巴巴地唤道。
然而还没说完,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青年的呼吸都在颤抖,为了强行破开屏障,指尖鲜血淋漓,在林渊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指痕。
林沧已经无法思考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再也、再也不放手了。
他再也不会松开林渊,哪怕一瞬间。
他只要他好好活着。
别的,无论什么,都不重要。
“林渊……”青年紧紧贴着林渊的侧脸,下巴埋在他的侧颈,滚烫的吐息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悉数洒在林渊颈上。
是我错了。
我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
青年的皮肤布满细小的伤口,鲜血擦在林渊的侧脸上,林渊有些愣怔,呆呆地伸手,回抱了林沧。
他在害怕。林渊忽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没有心脏的胸口一阵阵发紧发痛。
“别怕,我没事,一直好好的……”林渊轻声说道。
林沧闻言,呼吸抖得更厉害了,乱七八糟地洒在林渊颈窝。林渊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青年的脊背,从脖颈一路安抚到后腰。
侧颈忽然传来刺痛,林渊一怔,才反应过来林沧咬住了他的一小片皮肤,尖锐的虎牙在皮肤上轻轻研磨。
林渊呼吸一滞,安抚林沧的手掌顿了一下,半晌之后,落在了林沧的后脑上。
“怎么,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纵容无奈的嗓音轻飘飘地落进耳廓,林沧抱得更紧了,几乎要把林渊拥入骨血。林渊忽然感觉侧颈被林沧咬破的地方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润,呆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沧竟然……
在舔舐他的伤口。
“等,等会,刚刚被那种东西勒过,至少,至少要先沐浴……”林渊莫名有些慌张,推开林沧的头,口不择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大的歧义,落在林沧耳中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纯黑的眸子中骤然汹涌起林渊看不懂的情绪,青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捧住林渊的脸,额头抵住林渊的额头,“我答应你,现在就带你去沐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说‘至少’先沐浴,所以沐浴之后,你的意思是……”
做那种事,对吧。
你想,做那种事,对吧。
林渊莫名有点头晕,眼前摇晃,毒酒的效果好像起来了,头脑嗡嗡作响,青年刻意压低的后半句话一个字也没能收入耳中。
淋漓的鲜血自青年的指尖印在他的脸上,血腥气直冲鼻腔,林渊却觉得非常安心。残存的灵力根本压制不住毒酒的效果,毒酒的作用之下,青年的面容有些扭曲,林渊几乎看不清林沧的表情,在这种模糊而又朦胧的视野中,林渊下意识伸手,勾住了林沧的脖颈,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沐浴之后……
该清理毒酒了吧。
混沌的大脑自主地补全了林沧的话,于是林渊点了点头,答应道。
“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