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儿是因为胃痛醒来的。
他醒来时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只依稀记得他一回到家就蒙头睡觉,却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摸摸干瘪的肚子,因为饥饿而叫嚣的声音震耳欲聋。顾不得整理仪容仪表,他用手迅速梳了梳凌乱的头发后走出房门。
夏儿的房间在一楼厨房旁边,他只要开门绕过饭厅就可以走到那里去。他的想法很简单,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剩饭,能填饱肚子的就行。
然而他这么简单的想法,却在出门后消失殆尽。一股饭菜香味毫不留情地钻入他的鼻子,他神情错愕地看着正在吃饭的夏家人,而原本欢声笑语的氛围也因为他的出现冷却下去。
“八少爷,你快把胡萝卜吃了吧,再不吃小狗就要把它吃掉了。”夏家第八个孩子正被保姆哄着吃饭,一看到夏儿出现,他抗拒又纠结的表情变得高傲。
其余在吃饭的年轻人同样在用轻蔑的眼神在看他,手上的动作虽然因为夏儿的出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们又恢复正常,甚至故意把咀嚼的声音放大。
夏儿想转身逃离,但他没有,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接受着他们一家人的眼神审判。
坐在主位的男人飞快地看了身边青春娇美的新夫人一眼,见后者没有什么反应,才大发慈悲地和夏儿说:“坐吧。”
就这么简单又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夏儿有了想道歉的冲动。
对不起,不该在这时候出来。
他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意,说了一句谢谢父亲后坐在了最远的位置。然而刚一坐下来,就听见身边的仆人抱怨:“夏儿怎么会在家里?我们厨房根本没有准备他的饭。”
“你家老刘不是司机吗?他没告诉你?”
“他忙着回家吃饭去了,哪会对这点小事上心。”
仆人的声音不算小,饭桌上很快就发出一声嗤笑。夏儿不敢抬头,只是低垂着头,想把自己的存在感放低,再放低。
很快,刚刚八少爷看不上的胡萝卜出现在他左拼右凑的晚饭里。橘黄的灯光下,和饭桌上丰富的大鱼大肉形成对比的,是他清汤寡水的蔬菜盖饭。
夏儿轻轻地和仆人说了声谢谢,后者瞪了他一眼后回到了自己的领域。
蔬菜虽然很寡淡,但起码能够填饱肚子。胃里的饿意不断翻涌,他下意识想大口大口吃饭,却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吃饭不要狼吞虎咽,活像家里没钱的穷酸样子。”
夏儿愣了一下,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你吃好了吧,”夏丛霖放下碗筷,淡淡地瞥了夏儿一眼,“来我书房谈谈。”
“……”夏儿看着只吃了半碗的晚餐,放下了筷子。
“欸,爸爸为什么要叫他过去谈事情啊!我也要去!”八少爷看着夏儿乖顺的背影,着急地喊了出声。
保姆见他又开始不吃饭,连忙安慰他:“哎呀,我的少爷,您先吃饭吧!”
“我不,我也要去书房,我也要听他们聊什么!”他说着,挣扎了起来。
“会死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听的,坐下吃饭。”一直冷淡的女人这样说着,八少爷瞬间安静了下来。
“会死、死人的事情?”
“嗯,还听吗?不想听就吃饭。”女人说话时,眼尾都没抬一下。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夏儿听得一清二楚。
他跟着夏丛霖走进了书房。
意料之中的,夏丛霖问他的都是关于邪域的事情。他回答得很仔细,把里面所有的细节都全盘托出。
但对方听得很心不在焉,他听着前半段的时候拿出一根雪茄来抽。听着中段的时候,又擦了擦博古架上的白菜雕塑。
夏儿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告诉他更多的东西,关于夏儿自己的。
“其实在解密的时候,我是第一个猜出……”
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夏丛霖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样子,立刻变得低眉顺眼。
“欸,金大哥。对,对,在问犬子里面的一些东西。对对对,说得差不多了,您想知道吗?行啊行啊,我明天去贵府上拜访。”
夏儿立刻泄了气,他早就应该知道的,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湮没在夏家人里,甚至连一个重视的眼神都没有得到过。
夏丛霖似乎还想再多巴结一下金鹤羽,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夏儿先出去。夏儿转身正准备走,又听见他放下电话,在背后喊他。
“什么事?”夏儿惊讶地看过去。
“我们家的制服,你以后别穿过去了。干什么,搞得这么脏兮兮的。”
“……好。”
他又加上一句:“对不起。”
夏儿关上了书房门的同时,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明明只是简单地回复几个问题,他却感觉无比的疲惫。
还有饥饿,他还没有吃饱,他只想下去把饭吃完,然后——
“喂,你和爸爸都说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独自站在门口的夏八,大概是营养补充得太全面了,他只有八岁的身板圆滚滚的,像一个皮球。
夏儿告诉他:“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而已。”
“切,我知道是会死人的事情吧?”夏八嘲讽地开口,夏儿顺从地点头。
“我告诉你,我妈说了等你死了以后你的房间就归我了。我到时候想在里面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儿的心猛地酸了一下,夏八还小,不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
但是他背后的人知道,知道且不在乎。
夏八还在说:“不过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会在里面放我不要的玩具。略略略,你的房间那么小,就只适合放我的玩具。”
等夏八完全发泄完,夏儿的胃又开始痛了。和一开始不一样,这次痛的部位好像不止是胃。
他晃晃悠悠地走下去,只希望能吃上一口饭,然而看到的只有仆人收拾碗筷的身影。桌面上空空如也。
应该的,应该的。
不受宠的人就是这样,应该的。
但是,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时,双眼又开始忍不住地发热。原本以为去了邪域就能够得到重视的愿望落了空,被随意处置的半碗饭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饿,好饿。
他想要快点睡过去。然而,在解开身上制服的最后一颗扣子时,他忽然摸到了口袋里的一包小零食。是东罗临走前给他随手塞的。
他按耐不住地撕开包装,一口吃下。
真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