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先是几滴小雨不经意地落下,后来疏疏落落的雨势逐渐变大,直到夜深人静时已成倾盆之势。
雨声嘈嘈,楚渺渺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张口想唤初荷倒杯水,却突然噤声。
她忘记了,初荷被那些人带走审问了。
昨日她还在劝初荷赶今天尽快离开,没想到变故就发生在今晨用过早饭之后。
威武的将军粗暴地捶开了楚庄的大门,楚渺渺还来不及质问一二,他已指挥手下的士兵前往楚庄各处的大门把守。
看着一队又一队着盔甲、执长矛的士兵鱼贯而入,楚渺渺神色灰败,她预料中最糟糕的一幕到底还是发生了。
当那位闯进楚庄的将军粗声问起世子何处,楚渺渺冷哼一声,瞥了那人一眼,转身便要离开。这时听得“噌啷”一声,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楚渺渺垂目,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她的脖子,只消再用一分力,鲜血便会喷涌而出。
死亡,近在咫尺。
楚渺渺藏在广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忍不住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转身看向那将军镇定说道:“圣人还未曾下令褫夺本郡主的封号与身份,将军这般实在是僭越之举。”
髯面圆目的将军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楚王已然谋反,一个罪臣之女,还摆什么郡主的架子。”
“所以呢?”楚渺渺一哂,“圣人此时并没有杀我的旨意,将军这是要代天子行事?”
说罢,楚渺渺两指将脖颈处的刀刃推开:“圣人派你来此处是做什么的,还请将军细细思量。”
不管身后的人作何反应,楚渺渺就带着初荷回了屋子,全然不顾那些在庄园里大肆烦扰的士兵。
别说这个庄园,此时便是她自己也难保了。
甫一关上屋门,楚渺渺就像是被一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倚着门瘫坐在地上。初荷忙要将她扶起,她却是苦笑道:“我实在没了力气,还是先让我在地上坐会儿吧。”
初荷也干脆陪着她一起坐下,满面忧愁地说道:“郡主,我们这回是真的要死了吗?”
“这可是谋逆。”楚渺渺麻木道,“我是必死无疑,至于你……只是府中下人,也没有参与到谋反中,也许还能活着吧,不过就是不知道会去哪里继续为奴为婢。”
楚渺渺看向初荷,见她因为恐惧而蓄满了泪水,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她内心不忍,口中却埋怨道:“早说了让你走,你不仅不走还尽逞强说大话,现在后悔了吧?”
“可是我真的不能就这么扔下郡主一个人逃跑啊!”
泪水顺着初荷的脸颊滚滚而落,她有些委屈地看着楚渺渺,楚渺渺无奈叹气,只得抽出帕子替她拭去泪水:“行了,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有点忍不住了。”
说话间,楚渺渺也感觉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手也开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反正都这样了,哭又怎么样,干嘛还要忍着啊。”初荷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一想到我会和郡主分开,我就……我就忍不住啊……”
初荷的哭声也感染了楚渺渺,她伸手将初荷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肩膀,让她埋在自己的肩头嚎啕大哭。
“你说得对。”楚渺渺的声音透出难得的温柔,只是温柔中含着重重悲伤,她轻轻叹气,“哭吧,至少最后也要尽情地哭一场。”
主仆二人正为前路渺茫而哭泣时,身后的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惊得二人慌忙起身退开了几步。楚渺渺揽紧了初荷,警惕而惧怕地瞪着推门而入的人。
“楚王世子在哪里!”
来人正是派兵围困楚庄的将军。他手下的人已在楚庄翻找了一遍,却只找到了十来个奴仆杂役,根本不见世子身影。审问了仆役后才知道,世子夫妇自前日起就不见人影了。
“现在能知道世子在哪儿的只有郡主了!”
某仆役在将军的威吓之下,颤巍巍出声,将问题转移到了楚渺渺身上。于是在仆役的带引下,将军毫不客气地闯入了平阳郡主的闺房。
“世子现下何处,速速交出世子!”
楚渺渺目光闪烁,尽力压抑下内心的恐惧,勉力作出一副漠然的模样:“那是我兄长,他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难道要和我一一汇报吗?”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将军怒喝,“故意窝藏或隐瞒朝廷钦犯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你这个人真是可笑,我现在都成这样了,我还怕承担不起隐匿朝廷钦犯的罪名吗?”楚渺渺一整个被气笑,说起话来也更不客气。
将军很快冷静下来,目光挪移到依偎在楚渺渺怀中的初荷身上,冷冷地一扯嘴角,挥手让身后的士兵上前:“去把那个丫头带走好好审问!”
楚渺渺和初荷俱是脸色一变,楚渺渺揽着初荷就往后退。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已然抓住初荷,拉扯着她就要离开。
“郡主!”初荷惊呼,声音中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楚渺渺想要抓住初荷的衣摆,却被另一名士兵用力推开,狠狠摔倒在地面,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案腿上。
身躯和头部传来的剧烈痛感让她暂时无法起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强拽着初荷离开。
一道凉意从额上传来,左眼的视野中很快出现淡淡的血色,疼痛侵袭了身体,意识也变得昏沉。
“初荷……”
楚渺渺口中呢喃着,终于抵不过昏沉的意识,阖闭了双眼。
“马将军。”有士兵发现楚渺渺的异常,连忙喊住了将军,“平阳郡主昏倒了。”
马将军回身进屋看了看楚渺渺的状况,随后道:“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郡主受了伤,若是上面追问起来……”
“一个叛臣之女,朝廷钦犯,追问什么!”马将军喝道,“圣人下令圈禁楚王世子夫妻和平阳郡主,只要不死就行了,管她受伤不受伤的。”
随后众人离开了院子,只留楚渺渺一人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等她幽幽转醒的时候,额上的血迹已干,惟有痛感留存。
楚渺渺踉跄着起身,关上了房门,挪移到床上,抱头蒙起被子就是一阵大哭。
这么长时间以来被刻意压制的委屈和恐惧如倾泻的洪水迸涌而出,一阵又一阵地向楚渺渺脆弱的心灵侵袭而来,令她几乎喘不上气。
他们抓走了初荷,全府上下除了她之外,只有初荷知道兄嫂现下何处。
那些人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审问初荷,如果初荷说出了兄嫂的下落,她现在只能祈祷兄嫂已经离开那处农家小院,继续向东逃了。
满怀忧虑的楚渺渺哭了大半日,哭到最后失了力气,肿了眼睛,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等到再醒来,已是夜色沉寂,大雨滂沱之时。
哭得太久,脑袋和眼睛都在隐隐作痛。楚渺渺缓缓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等拿起茶壶时,发现一滴水也没有。
无法,楚渺渺只能自己去找点水来喝。她刚打开房门,就被两支交错的长矛挡住了去路。
她已经被圈禁起来了。
“给本郡主拿水来。”
门口守卫的士兵动也不动。
“圣人现下可没说要本郡主的命,本郡主要是渴死了,看你们怎么交差!”
放了狠话,其中的一个士兵才动身。
楚渺渺回到床上躺了一阵,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随后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东西放下就出去。”
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但脚步声没有消失,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楚渺渺顿时警惕了几分,猛然从床上坐起,看着帷帐上映出的深重人影,内心更慌了几分。
夜深雨重,闺房内室,孤男寡女,若是来人生出歹意,她又该如何?她虽是必死的结局,但也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侮。
楚渺渺取下发间的银簪,紧握在掌心。当帷帐被撩开时,楚渺渺举起银簪,扑身向来人刺去。
那人似是一惊,忙侧身躲开,又一只手揽住楚渺渺的腰带入怀中,另一只手打掉楚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楚渺渺吃痛,手上力气一泄,银簪掉落在地。正此时,听得一声急呼:“渺渺!”
熟悉的声音响起,楚渺渺瞠圆了眼:“魏祯?”
魏祯紧紧抱住怀中的楚渺渺,在她耳边呢喃:“是我,别怕。”
魏祯的怀抱并不温暖,反而尽是潮湿的冷意,侵袭着身着单衣的楚渺渺。骨节分明的手紧扣住她的腰和手,用力却无疼痛,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楚渺渺伏在魏祯的肩头,已经红肿的双目中又蓄满了泪水。
能在这里见到魏祯,她是从不敢想的。
她是叛臣之女,他是一国储君,他不应该和她扯上关系!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楚渺渺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滑落,滴在魏祯肩头。
魏祯只以为她还在害怕,便一直安抚着她。突然,他感觉怀中人挣扎起来,他手足无措道:“渺渺怎么了?”
楚渺渺用力将魏祯推开,抹去泪痕,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