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没有一丝要减小的意思,急速落下的雨滴直直捶打着地面,摔得自己粉身碎骨,溅碎几瓣雨花。
哗哗的雨声入耳,丝丝寒意透过门窗的缝隙一点点侵入,如藤蔓附着在这室内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人身上。
尤其是魏祯。
要说楚渺渺的突然抗拒对魏祯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他有些错愕,心中有些受伤。但他依旧保持着淡然,静静地问道:“我为何不能来?”
话音落,讶异的人变成了楚渺渺。她惊愕地望着魏祯,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好像她现在不是阶下囚,而是被卷入到普通麻烦里的普通人一样。
“你……”楚渺渺的声音微微发颤,那不是出于恐惧的颤抖,而是内心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要死命压抑的颤抖。
楚渺渺努力将呼吸调整至正常状态,渐渐找回了理智,好半天才又开口道:“所以,太子殿下也是来询问我兄嫂的下落吗?”
魏祯静静凝视着楚渺渺:“不是。”
楚渺渺闻言暗暗松口气,但魏祯的下一句话很快让她的心又高悬了起来:“世子妃有孕,他们走不远的。”
楚渺渺看向魏祯的目光近乎绝望,唇瓣嗫嚅。
“渺渺,我是为你而来。”魏祯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拭去楚渺渺面颊上滑落的泪水,“你知道吗?你在哭。”
因为情绪的起伏,楚渺渺的面颊微微发热,魏祯手指的冰凉令她一惊,慌偏过脸去,道:“我哭或不哭,与太子殿下何干?”
魏祯收回手,轻轻一声叹息:“渺渺,你一定要这般同我讲话吗?”
楚渺渺自嘲一笑:“我如今已是阶下囚,自然要对太子殿下恭敬一些。”
魏祯神色肃然,似乎对楚渺渺的言语颇为不满,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冷静:“渺渺,你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楚渺渺垂眸,避开魏祯的视线,“我要休息了,太子殿下请回吧。”
魏祯面色微沉,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楚渺渺,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阶下囚也应该有睡觉的权力吧?”楚渺渺讥讽道,“难道殿下是想拷问我不成?”
楚渺渺这般抗拒的态度,饶是魏祯脾气再好,此时心里也涌上了怒气。他冷笑道:“你身边的初荷到现在还没有说出你兄嫂的下落,我不介意再多上几道酷刑。”
“你——”楚渺渺气极,猛的抬头怒视着魏祯,“你卑鄙!”
魏祯冷然道:“你若是再这般,我也可以更卑鄙一点。怎么样,要不要再对初荷用刑呢?”
听到初荷现在都没有说出兄嫂的下落,楚渺渺既欣慰又心疼。她见魏祯神色不似作假,也不敢让初荷再受刑罚折磨,便说道:“既然如此,先放了初荷。我要亲眼见到初荷,否则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
魏祯点头:“可以。”
他离了内室,开门后对手在门口的士兵吩咐带初荷来这里。士兵本还有些犹豫,魏祯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士兵便立即噤声,马上去带人了。
没过多久,已经被审问了一天的疲惫不堪的初荷被士兵架了过来,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负责把守此处的马将军。
楚渺渺此时再看不到其他人,只看着被大雨淋湿的初荷,她肉眼可见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和淤青。
楚渺渺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流泪。
不愿让楚渺渺忧虑,初荷咧嘴一笑:“我早……说……不知道世子……的下落……他们……不信……”她的每一个字都是用尽了力气所说,每一个字都尽量让它听起来轻快一些。
楚渺渺轻抚着初荷青肿的脸,泪眼婆娑:“初荷……”
送兄嫂走的时候就应该让初荷一起离开的!不然初荷今日也不会遭此屈辱!是她,都是她害了初荷!
魏祯对马将军吩咐道:“找一间房安置她,再去找个大夫来给她看伤。”
马将军面露难色,顶着魏祯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回禀太子殿下,这丫头到现在都没有说出楚王世子夫妇的下落……”
魏祯不假思索道:“世子夫妇跑不远的。你将人马分成三组,分别向东、西、北三个方向搜寻。他们应该会做寻常百姓打扮,但因为是生面孔,所以也容易引起村里人的注意,要多向沿途的村庄去打听。世子身体孱弱,世子妃又怀有身孕,他们也可能会找大夫,医馆或药铺也是重点盘查的地方。另外,快速绘制出他们二人的画像,向京城附近的村落和县城发出通缉。”
马将军犹豫问道:“那南边方向……”
魏祯像是看傻子一样看马将军:“南边如今正是战乱,怎么会往那个方向逃?”说罢他自己也是一顿,略一思忖后补充道,“北边和西边别去了,带着人往东边走。”
“这又是为何?”马将军惊讶。
“京城北边多山地,世子妃有孕,此路多有不便;出京向西的话,西边多是苦寒之地,若是顺利到了西边,那里的水土不利于居住。最好的路线,是向东走。”
魏祯的分析条条在理,他思考得越细致,楚渺渺的心就越沉,最后,干脆沉到了谷底。
初荷目露惊惶之色,诧然地看向楚渺渺。
楚渺渺忍不住苦笑。论谋划,她根本比不过魏祯。魏祯此前并不知道兄嫂逃亡的具体方向,但凭他这般推理,兄嫂被捕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还想着至少要保存兄嫂的性命,如今看来,完全是痴人说梦了。
马将军得了令,立即带人退下,也按照魏祯的吩咐叫人去寻大夫来,他自己则是点了人马,准备亲自向东追缉。
房门又一次被关上,将嘈嘈雨声阻隔在外。室内只楚留下了渺渺与魏祯二人。
“你既知道了兄嫂的去处,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楚渺渺长叹一声,单薄的身影中透出浓浓的无力感。她昂首看向对面的魏祯,目光中满是绝望。此时的她,已然是心如死灰了。
“我们的未来。”
魏祯的目光坚毅,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一件一定会发生的事情。那种自信,那种淡定,让楚渺渺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魏祯。”楚渺渺虽是笑着,但眼角噙着的泪花在昏暗的灯光中微微闪烁,“你清醒一点吧!我们之间……”她几乎是哽咽着,“没有未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
“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魏祯的口吻听起来很受伤。
“那是谋反罪啊!”楚渺渺声调陡然提高,“你知道谋反罪吧!”
楚渺渺指着自己:“我,叛臣之女,阶下之囚,圣人只要想他随时可以拿我祭旗。”紧接着,她又指向魏祯,“你,一国储君,圣人心腹。”
她明明是笑着,但泪水却从眼角滑落:“未来在哪儿?在你的梦里吗?”
魏祯很想替她拭去泪水,但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她,就被她躲了过去。虽然楚渺渺对他们的未来没有信心,但他却坚持己见:“我们的未来绝不在梦里。”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魏祯这般的坚持让楚渺渺再承受不住,她的理智近乎崩溃:“这个时候就应该和我划清界限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还要和我讲这些话!你这样做就不怕圣人恼了你吗?你才恢复太子之位没多久,你现在这种行为和作死有什么区别!魏祯,你真的要清醒一点啊!”
这些,全部都是楚渺渺的肺腑之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泪水而出。
魏祯看着楚渺渺几乎是将这些话哭吼出来,从一字一句中他所听见的都是楚渺渺对他的关心。她担心他与叛臣之女走得太近,惹恼了圣人,断送了他的前程。
在魏祯看来,楚渺渺此时若想脱困,能倚靠的只有他的力量。如果他是楚渺渺,他绝不会放弃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哪怕是逢场作戏、哪怕是虚情假意。但是楚渺渺却选择了相反的道路,她拒绝了他,推开了他,一切举动只是出于对他的担心。
魏祯孤独了太久,被他血脉相连的家人利用了太久,即便是圣人对他也是利用多于亲情。惟有楚渺渺出现后,他心底的孤独在慢慢地消散。
楚渺渺是珍贵的,是不可代替的。
魏祯不语,只是伸出双臂将掩面哭泣的楚渺渺拥入怀中。楚渺渺意识到后想要逃离,却被魏祯死死扣住。
一天没吃过东西,又大哭了好几场的楚渺渺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力气,更何况白日里被磕伤的脑袋随着激动的情绪和较大幅度的动作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她没法,只好任凭自己倚在魏祯的胸膛上,任凭他拥着自己。
魏祯眸中尽是怜惜,温柔轻抚着楚渺渺安慰她:“渺渺,别怕,我会保护你。你不要担心,你只需要坚信我们会成婚就够了。”
魏祯的话,让楚渺渺的心痛得更厉害了。
被人这样坚定地选择,是她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无论她怎么躲避,这个人都在她的身边,语言也好,行动也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我会选择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选择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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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