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交错的密叶之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音穿过轩窗,直钻进半
睡半醒之人的耳中。
内室卧房的帐帷内中,程梓坐起身半伸懒腰,转脸看向还在他身侧呼呼大睡的小白胖子魏祉。
今日他就要和豫王一同出发南下了。
得知他要离开的消息,最不舍的就是魏祉了,昨夜说什么也要和他一起睡。
程梓唇角微扬,伸出手指戳了戳魏祉的小圆脸,白白嫩嫩的,手感的确很不错。似乎只是戳脸还不够好玩,程梓一掌拍在魏祉圆滚滚的屁股上。
“小懒虫,该起床练武了!”
被拍醒的魏祉呆呆茫茫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撒娇似的向程梓说道:“哥哥今天就要走了,今天也要练吗?”
魏祉的撒娇向来很有效用,不过豫王府上下还是有两个人对此免疫。一个是魏祾,一个就是程梓。在该对魏祉严格一点的时候,这两个人绝不心软。
程梓硬是把仍想赖床的魏祉扯了起来,盯着他耍赖一样慢吞吞地穿着衣服,程梓都收拾好了,小厮也备好洗脸水送了进来,魏祉才穿好里衣。
小赖皮。
程梓心中暗暗叹气,走到案几前燃起一支线香:“半柱香时间内还没有收拾好的话,今日就加练半个时辰。”
魏祉一听,惊得眼睛滚圆。
程梓微微一笑:“我说到做到哦。”
这话并非作假,魏祉年纪虽小,但也知道程梓的脾性。他也不敢再磨蹭,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赶在半柱香燃尽之前,魏祉洗漱完毕,挺这个小胸脯,直直地站在程梓面前。
程梓早就收好利落地等着小魏祉了,他抚了抚魏祉的头发,鼓励道:“做得好。走吧,先去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再练一个时辰的步法。”
“好。”魏祉奶声奶气地应了,此时也不再撒娇,乖乖地跑去院里开始练早课。
程梓说道:“我离开以后每日习武的功课不能忘,早晚都要练。我会让你姐姐盯紧你的,不要想着偷懒。”
正说着,院门处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晨光熹微朦胧,淡淡地笼罩在魏祾身上,冲淡了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冰冷感,多了些许的温和。
肤白胜雪,眉如柳叶,朱唇如丹,乌眸含笑,这让程梓不由呼吸一滞,连心跳也变快了几分。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跃到那人面前,忍不住咧开嘴角:“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魏祾道,“想你今日就要走了会不会就干脆免了阿祉的早课。”
程梓一撇头,示意她看院子里正扎马步的魏祉。
“我今日就要离开了,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吗?”程梓心里满是期待。
阿祾一大清早地单独来找他,想来应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他说。阿祾会对他说什么呢?会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还是会叮嘱他好好保护豫王安危?还是会对那日他所剖白的心迹有所回应?
思绪一旦发散出去便呈难以控制之势,程梓的心跳也愈快,他看向魏祾的目光也越发热切。
“来看看而已,没什么要说的。”
魏祾话音刚落,就见程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那模样都让她觉得有几分可怜了。于是她略一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你之前说你陪伴父王巡盐,不是因为圣旨,而是为了我。”
程梓猛一抬头,晶亮的眸中燃起期待。
魏祾觉得他此时此刻很像一只大狗,忍不住伸手出去摸了摸程梓的前额:“那就为了我,平安归来吧。”
魏祾的手并非如其他闺阁女儿的手那般细腻柔软,因为常年习武,她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茧。在他人,这层薄茧或许令人不适,但在程梓看来,这层薄茧是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将他们联结在一起。
少女的体温自掌心传来,那温热的感触不像是抚在他的额上,而是抚在他的心上,令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
见程梓愣怔原地,魏祾莞尔一笑,正要收回手来时却被程梓一把握住了手腕。
这个动作,可谓是逾越了。
现在愣在原地的人,变成了魏祾。
皓白细腕,轻易地被圈在了程梓的掌中。少年的掌心炙热,魏祾感觉腕上传来一股灼烧感。
饶是一向冷静的魏祾此时也有些慌了神,想抽回手却被程梓攥得更紧。
“放手。”魏祾低呵了一声。
然而程梓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攥着魏祾的手移放在自己胸前,让魏祾也感受着他不同平时的心跳。
“阿祾,我对我的心起誓,我会护豫王周全,平安归来。”
一旁的魏祉听着哥哥姐姐的对话,歪歪脑袋,不明所以。
皇宫朱墙内,重重殿宇中,圣人正陪着皇后用早膳时,有宫人前来通报:“陛下,襄州传来消息。”
近身伺候的内侍总管从宫人手中接过了信件,递交给圣人。
圣人拿起一览,唇角扬起笑意,吩咐道:“召太子觐见,宣百官进宫。”
在并非常规朝会的日子宣召百官,自新年来已经是第二回了。大殿之上,百官议论,许多人慨叹这一年怕是不得太平。
“你看太子殿下。”有官员示意同僚去看站在首位的魏祯,“今日必然是出了大事,连太子殿下的神色都如此黯沉。”
魏祯的确忧虑。今日突然朝会的原因,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知道的要早。
今日一早,襄州送来了与楚王早前商定好的起事日期和行进路线。
就在昨天,平州楚王已然反叛朝廷。
虽然知道楚王反叛是必然事实,但真的得到这个消息后,魏祯忍不住揪心。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楚渺渺。
楚王叛乱,渺渺,会怎么样呢?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彻大殿,众臣归位,肃立行礼,山呼“参见陛下”。圣人徐徐步入大殿,登上宝座,请众臣免礼。
“今日朝会,是有要事告知各位。”圣人道,“方才传来消息,平州楚王起兵叛乱。”
此消息一出,众臣惊诧,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是难以置信。
“楚王此举扰乱天下平和之势,叛出朝廷是为不忠,罔顾君臣纲纶,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天下共讨之。”
群臣应声:“陛下所言极是。”
“朕命太子为兵马统帅,各路节度官兵悉听太子调遣。”
早有内侍呈漆盘送至太子面前,虎符蹲踞其中。象征天下军权的虎符,此时正在魏祯的手中。
纵观历史长河,军权的重要性不言自明。高祖皇帝当年便是以军功起家,于乱世中杀出一片天,才奠定了今日之基业。朝堂更替,无论换了几代天子,天下军权都被牢牢掌握在天子手中,几乎不曾假于他人,哪怕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但是现在,圣人竟将虎符授予太子!只要有虎符在,无论下令的人是否为天子,各路将领都会遵循军令。
军令,某种意义上讲,甚至大于君令。
虎符的出现不仅令群臣惊诧,便是连魏祯自己也预料不及。这次平乱,他知道自己会随军出征,之前还和江惟秋、胥子正讨论过,圣人可能会给他一个监军的身份。
但没想到圣人竟直接将虎符交给他,有了虎符就意味着他是这场平乱之战的实际指挥者。如果平乱之后,他另生出什么其他的心思,大军在手,京中的圣人将岌岌可危。
在大脑的飞速转动下,魏祯也愈发冷静。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圣人针对他的又一场信任测试。
他必须要接下这场测试。
魏祯恭谨地行大礼谢过圣恩,郑重接下虎符:“儿臣定不负陛下期许!”
朝会散后,魏祯匆匆召集两位伴读,一部分东宫属官,以及各路节度使,共同商议平叛之事。
现在的优势在于楚王不知道朝廷已经得到他发起叛乱的消息,而看似与楚王合作的襄州节度使袁振实际是圣人心腹。而楚王计划好的行军路线,早已摆在了魏祯的书案之上。
张开的地图上做了标记,文臣武将聚在东宫书房中就出军兵力、将领拣择、粮草运输等问题讨论了整整一天,直到夜空繁星满天之时,众人才匆匆离开,不及休憩,便开始为大军出征做各项准备工作。
繁星闪耀,夜色寂然,不知世事变动的人们已然陷入梦乡,东宫的殿阁中只有书房里还亮着昏黄的光。
书房中,魏祯面露疲色,他吐出一口长气,阖起双目,修长的玉指轻揉着眉头。
现在,他总算能安静一会儿,抽出一点时间想一想渺渺该如何。
楚王反叛,京城中的楚渺渺和楚沧浪就真的成了人质。人质的下场会如何,没有人会不知道。
想到这里,魏祯的神色晦暗了几分。
平叛为上,战乱多持续一天,对朝廷与百姓的伤害就深一分。他最晚后日就要率军出征,那时他离开了京城,渺渺该怎么办?
他当时就应该早一点将渺渺藏起来,藏到一处连圣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暂时保护她的安全。只是楚王起事着实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正头疼时,书房门被敲响。魏祯允人进来,是神色慌张的太子家令。
“殿下,京郊楚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