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朋友们之后,楚渺渺没有着急出城回府,而是乘着马车晃悠悠地往苍明湖去了。
此时春寒已退,正是万物明艳之时。苍明湖畔翠柳环绕,游人如织。楚渺渺在湖畔漫步,小孩子追逐笑闹的欢笑声传入耳中,街上食肆中飘出的食物香气萦绕在鼻尖。
好一派人间烟火气。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楚渺渺主仆二人拐进了临湖的鸿泰茶楼,定了个可赏湖景的雅间,要了一壶茶、两三样点心。
“一会儿有位金公子会来,你引他上来即可。”
跑堂的得了楚渺渺吩咐后应了一声便自觉退下了,雅间内便只剩下了楚渺渺主仆二人。
“已经过了半日,不知兄嫂走到哪里了。”楚渺渺面露忧色,喃喃道,“是不是该到地方了。”
初荷宽慰道:“郡主不必过于忧虑。您买下的那处农家小院就在庄园的不远处,他们现在肯定已经安顿下来了。”
“但愿如此。”
二人正说着,雅间的门被推开,金吉捧了包裹进来。他将包裹往楚渺渺面前一撂,还没坐下就拎起茶壶来就倒水,仰头举杯直灌。
“怎么渴成这样了?”
“为了帮你多换点钱,我跑了好几家当铺不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能不渴吗?”金吉连灌好几杯才觉得没那么渴了。
楚渺渺打开包袱,那金银交错的光居然还有点晃眼。
“一部分换成了银票,但大部分换成了金银。”金吉解释说,“金银重是重了点,但你需要用钱的时候不需要拿着银票去票号兑换,安全一些。”
“多谢你。”
楚渺渺发自内心地道谢,同时将今日广云居的事情说给金吉。
“她们都很感兴趣,等你做好了样品再商量呢。”楚渺渺笑眯眯道,“她们都是我在京中认识的贵女,有她们助力的话,你应该很快能在京中站住脚。”
说起生意金吉也认真了许多:“那我尽快去打样品,做好了我联络你。”
从今日起,金吉就准备在城里租个小院暂居于此了。昨天楚渺渺将金吉留在楚家庄园一是为了商讨生意的事情,二是为了请金吉帮她典当库房中的古董字画。
楚渺渺本不打算麻烦金吉,但之前出于谨慎,每次去典当物品都是找的府中不同的下人。楚家庄园杂役奴仆本就少,去了几回就不方便让他们再去,生怕被当铺的人记熟了脸。
她也想过自己去,不过当初刚入京时整日和纨绔子弟们混在一起,多少有点了“名气”,故而不方便亲自去。兄嫂倒是去过一回,结果因缺乏经验被当铺老板压价压得太狠。
思来想去,眼下最适合帮她去典当的人就是金吉了。金吉初来京城要做生意,拿点古董字画去典当点本金,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金吉留下了暂住的客栈地址后,二人便分手作别。楚渺渺这才又乘了马车出城回府了。
今日三件大事都已落定,楚渺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昨日从金吉那里得知平州不太平的消息后,楚家人就商量过了。平州反叛不过是早晚的事,只要那边一有动作,在京城的他们就会被拿来祭旗。
没有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会无动于衷,饶是楚沧浪这种从出生起便汤药不断的病秧子在将为人父之时也不会放弃一丝生的希望。
好在楚渺渺当初买下这座庄园时就在附近的村庄里买了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此时用作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正合适。
只是现在世子妃怀有身孕,不适宜长途跋涉,故而只能慢行。离京向南行进,每日只行半日路程,应无大碍。
至于之后会如何,那就只能和老天赌一把了。
“初荷。”
回府之后,楚渺渺从箱底里拿出了初荷的身契和一份地契,交托至初荷的掌心,“这一份是你的身契,这一份是我在平州城近郊农庄买下的三十亩田地的地契。你要收好。”
初荷一下明白了楚渺渺的意思,下意识就要将东西推还回去:“郡主!”
“你不要拒绝,安静下来听我说。”
楚渺渺握住初荷的手,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虽然以奴婢的身份在我身边从小照顾我,但在我心里你和我的亲姐妹没什么分别。楚王府的倒台不可避免,我姓楚,是楚王的子女,和楚王府一起消失于世那是我不可逃避的宿命,但是在这样的事情中你是无辜的,你没必要为了不属于自己的罪孽赔上性命。”
楚渺渺星眸清澈,初荷甚至能在那双眸子中看见自己愣怔的模样。
她知道郡主一向待她很好,在郡主身边伺候的她几乎就是副小姐的待遇,偶有失礼之处,郡主也从不计较,所以她愿用一生的忠诚来回报郡主。
但当她亲耳听见郡主的心里话时,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热泪渐渐涌起,唇瓣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初荷。”楚渺渺将初荷的手握得更紧了,“至少你要活下去,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楚渺渺那再恳切不过的言语传入耳中,初荷再也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郡主……”
“今晚收拾好行李就离开吧。”
初荷连连摇头,吸了吸鼻子,忙说道:“不,我不能走。我是贴身伺候郡主的人,如果连我也走了,难道不是更容易让人起疑心?”
“话是如此,但你在这里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你难道不害怕吗?”
初荷身子微微发颤:“我当然害怕,一想到可能会死我有时候都会被噩梦吓醒。”
楚渺渺无语:“既然都怕成这样了干嘛还嘴硬!”
“但是!”初荷陡然提高了音量,她们之间主仆有别,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与楚渺渺说话。
意识到自己的逾越,初荷又将声音降了下来,“就像郡主不愿我死去一样,我也不愿意看着郡主死去。我想活,但我不想踩着郡主的尸首活!”
“初荷……”楚渺渺讶异地看着初荷,霎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楚渺渺唇瓣嗫嚅,想说些什么,可几次三番又咽了回去。不是说不出来,而是她怕自己一张口,在第一个字发声前,哭声会倾泻而出。可泪水源源不断地自眼角滚落,鼻头也越发酸涩。
初荷的忠心令她感动,可就连初荷这样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忧心她的生死,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却视她为弃子。
血缘亲情,到底算什么啊!
“郡主,要我离开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初荷含泪言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和郡主在一起。”
楚渺渺自小在忽视中长大,她万万想不到曾经渴望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安全感却是陪伴她长大的丫头。
好像有个人站在了童年时的楚渺渺身后,温柔地轻抚着哭泣不止的她,用行为告诉她,不要怕,有人在支持着她,有人在关心着她。
泪水决堤而下,楚渺渺再也忍不住地扑向初荷,嚎啕大哭。
太好了,太好了,至少她的身边还有初荷。
为了活下去,留在京城的楚渺渺绞尽脑汁,焦头烂额。而在平州城的楚王父子联合平州刺史集结起平州军,起事就在眼下!
黑夜如墨,无论是星辰还是明月,都被乌云遮住了身影,留在人间的只有沉默的黑暗。
而人间有着照亮黑暗的方法,一支支燃烧的火炬照亮黑夜如白昼。浩荡的队伍在平州城门前集结,楚王父子和平州刺史立于城门之上。
黑压压的铠甲队伍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威严感,楚王对此感到十分满意。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战前动员。
“诸位平州的乡亲父老,我们生在平州,长在平州,平州就是我们永远的家!但是朝廷全然不顾平州百姓的死活,一层又一层的苛捐杂税压得乡亲们喘不上起来。每年秋季好容易得到的收成,竟有一大半都交了赋税,留给自己的只有一点点的粮食和钱财。有的家庭甚至因此失去了产业和房屋,沦为流民!这一切!都是朝廷不公!”
楚王喊毕,瞄了刺史一眼。平州刺史会意,上前一步继续动员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朝廷压在平州父老身上的重负连我也无法再袖手旁观。朝廷连年对平州征收重赋,逼得多少人走上绝路,多少人被迫流离失所。我身为平州父母官,怎么忍得下心来。”
城下大军闻得此言,低声议论者有之,愤慨激昂者亦有之。
平州赋税极重并非胡言,确为事实。只是这赋税中的极大部分都进了楚王的账上,成了他招兵买马的资本。
但平州百姓并不了解这些,他们只知道是朝廷逼得他们失了生计,活得艰难。故而楚王三言两语便挑起了他们心底里憋屈已久的怒火。
“狗皇帝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自己也要挣一条活路出来!”
楚王一早安排好的人在队伍中煽动起所有人的情绪,不一会儿大军便喊起了整齐划一的口号:“杀皇帝!闯生路!”
声浪一波接连一波,夹杂着平州百姓的怒火,构成排山倒海之势。
平州利剑,直指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