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债 第7章 第 7 章算账

第二日便是休沐，殿前司无主已久积累了不少文书，所以桑延照常去了。

走进办公的的大堂，就看到自己新提拔的公事在座位上翻阅图文，连她走进了都没发现。

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原来是在查之前入库出库的帐。

桑延弯腰敲敲桌面，按住对方要起身行礼的打算，两人一同坐在长凳上。

她问：“是公中银钱不够吗？”

徐昭长叹一口气，“前任指挥使及其亲信都是贪墨的老手，这帐一点问题都看不出。”他把无用的记录放到边上，想到殿前司即将要出的银子就操心。

“已经入夏了，这兄弟们的月例和公中的开销还没着落呢。”

不怪徐昭愁，他刚上任还是越级提拔，现在殿前司多少人都等着盼着他出错呢。前两个月大家人人自危，月例没发也没人在意。如今自己要是办不好这换季物资的差事，怕是要给指挥使丢人了。

夏季和冬季都要给部队重新置办些衣物和药草，冬天是棉被棉袄夏天是短打和驱虫药，至于其他的跌打损伤的常用药就更多。还好殿前司是常驻京城，不必统一采办大规模的兵器和粮草。不然靠徐昭一个人根本算不明白这帐。

桑延翻看了几页，这帐确实做的极好，甚至有些过于完善了。若不是前指挥使天赋异禀，那恐怕是有户部的能人相助了。

合上账册，桑延不以为然道：“帐上没问题就去查库里，库里没问题就去问士兵。采买了多少？实际每人领了多少？不求具体的，问个大概的方向就好。”

徐昭瞥见指挥使的手划过几个人名，耳边传来她不疾不徐的声音。

“事过留痕，只要做了就一定能查出来。就算人死了不还有亲属吗？每个月当家的拿回去东西总归有个数。”

徐昭合手，“多谢大人指点。”

说到家眷，她又想起一个人。

“牢里关着的刘华的那些小妾孩子之类的，给刑部传话让人来领，放这还费粮食。”

“对了！”关门前她提醒徐昭，“别忘了先收钱再放人。”

一听能收钱徐公事来了兴趣，完全没有同朝为官的不好意思，兴致勃勃的问：“那咱们怎么报价？再说了口供都画押了人家还能出钱吗？”

他并不知道刘华反水的事。

桑延笑笑，“不用管，一百两一个人直接去找刑部侍郎阮世昌问他要不要。”

眼见长官房廨的门关上，徐昭提笔开始斟酌用词，既然人家是主顾这帖子总要写的好听点才是。

关了门桑延的神情就严肃起来了，打开顺手拿进来的账本脸色越看越黑。

她有治兵的经验，从前在山寨里一个人负责几百人的吃穿用度也得心应手。这账册，从小吏直接升上来的徐昭还看不出门道，但是对她而言花费些时间也能发现漏洞。

只是担心，仅仅是殿前司就有如此大的贪墨，那城防司恐怕更为严重。这两年陛下病重恐怕没有精力顾及到这些才让这些贼子有机可乘。

城防司负责京城守备，驻地有两处。一个在京里就在距离殿前司不远的地方，另一处就是桑延今天要去的——京郊驻军跑马场。

*

京郊马场原本是皇室猎场，只是先皇对围猎不感兴趣。荒废着又浪费，就划拨给了城防司守卫作为在京郊的训练场地。

他们平日里都在京外操练，难得今日休沐长官们都回城探亲，余下的军营士兵们就懒散了些。一群群聚在一起，有洗马的赛马的还有那掏出来刀剑比试的……烈日下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远处来了一匹骏马，上面坐着的黑色锦衣青年一看就家世不俗。

眼看着要临近关卡，来人却没有减速的举动。守卫已经伸出长矛做拦截之态，旁边原本在玩闹的士兵也都慢慢聚集过来，私下里有人已经偷偷拿起集合旗帜。

“吁！”

马匹前腿停在半空中，光看距离已然过了关卡，却被马上人硬生生拉了回去。马匹最终横在木栅前，有些不快的踏着脚掌。

人群里有人赞叹，“好强的臂力！”

士兵们相互对视，这算是什么？闯关未遂？

一位老兵站了出来，朝马上人问道：“来者何人？”

桑延双手交叠，轻松地甩着鞭子。视线在打着赤膊的人群里转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就目前看来不论是精神面貌还是体质和反应速度城防司都比自己初见殿前司那帮人好上太多。

老兵看来人只是好奇并无恶意，估计又是哪家的勋贵来看热闹的。暗赞这孩子有些胆量，老兵好言相劝：“此处是军营！公子若是要跑马可以去西边，那里也有好山好水。”

对方从怀里取出个物件扔过来，老兵伸手接住一看顿时面色变了。

跑着上前让人挪开关卡，老成的脸上带着笑意。

“不知道是指挥使大驾光临，方才多有得罪。”

那群平日里被他训狠了的士兵们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间都在谈论这位“指挥使”是何方神圣。

桑延懒得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笑了就算态度不错。

她语气也和缓些，“我来巡营，原来的城防司守备在营里吗？”

考虑到殿前司当时死的就剩一个被吓没了半条命的老人的情况，她又补充道：“或者找个年轻能主事的就行。”

听指挥使来京郊问守备将军的去处，老兵也纳闷了。解释道：“守备将军督察军务一般都坐镇京内。京外军务都是参赞机务廖大人负责，不过今日休沐廖大人回府探亲了。”

不在就不在吧！桑延下马，对老兵道：“那就你带我看看吧。”

老兵上前双手奉上腰牌，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在下只是个伙夫实在不太方便。而且——”他把手上的腰牌往前递了递，“城防司是京城最后一道防线意义重大，向来是非皇命不尊唯圣旨可驱使。”

桑延面上笑意敛去，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用马鞭手柄那端挑着腰牌绳子拿回。

马上青年挺直腰杆，身上杀气毫不掩饰的让散开的士兵又紧张的注意过来。老兵面色不变的行完礼后就要回营。

“唰！”的一声刀出鞘，直接掠空从老兵头顶落下扎在他脚步前，入地之深半截刀身都插进地下。

老兵低头，只是一把普通军刀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若是名刀恐怕就剩个刀柄了。他转身问：“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桑延解了刀鞘扔在地上，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身过来打一架。

她抬抬头，对老兵说：“既然你说城防司责任重大，那本官今日就来试试你们练兵的成果！”

青年夹紧马腹，脚后跟用力一磕。马匹直直的冲关而去，她甚至还有精力侧身弯腰挂在马上拔出地上的刀。

士兵们聚在一起，前面举着长矛的犹犹豫豫，一直没听到上官的指令也不敢动手。后方佩刀的倒是个个士气逼人。

转眼间桑延已经越过关卡，前面的人群立马向两边散开。

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刀。马上的青年放出狠话：“今日这营我就闯了！若有意见让你们管事的来找我谈！”

殿前司贪腐严重，下发的兵器纯度不够。她就凭着一把劣刀，一人一马在城防司驻军地打了个通关。最后还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参赞机务大人的军帐中。

城防司忠于皇室对桑延来说是乐见其成，只是温衡那边估计也在等着自己的后续，他是想把京城附近的兵权都收拢在自己手里。

边关那边温衡少年时期掺和进兄长夺权事件被先祖发配到边关驻守所以有不少故友。只要京城兵权笼络在一起，对温衡而言就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了。

不能让温衡质疑自己的能力又要保住城防司实在麻烦。

廖冲快马赶回来的时候军内已经恢复平静，老兵给他指了方向。

“那位，正在帐内等您呢。”

略微整理了下衣着，廖冲撩开门帘。

坐在桌案后的青年抬眸，眼中平淡无波。

“是廖大人吧？”

廖冲入帐行礼：“参见指挥使大人。”

刚刚桑延使用的刀不堪重负已经豁口，被主人随意的丢在桌上。

廖冲以为对方特意来一趟定然是为摄政王试探自己的立场，等了半晌都没听到指挥使的后续。

忍不住抬头看过去，青年拿了桌上的纸笔正低头书写什么。

桑延落笔很快，转瞬之间就书成。

廖冲身穿常服鞋面沾上途中泥土，看样子来的确实很急。

感受到指挥使视线在自己圆润的将军肚上转一圈，廖冲不好意思的移移腰带，试图勒住什么。

“听士兵说大人是特意来寻下官，不知有何能用得上在下的？”

原本确实有些话要说，不过看到来人之后就不用了。这张脸她见过，两年前离京的山匪身份还是对方帮忙做实的。

自己人。

没想到对方的身份是这个，桑延觉得有点惊讶但是又理所应当。毕竟是离京城最近的驻军，自然还是要陛下信任的人才能胜任。

“廖大人是何时上任的？”

廖冲：“有些年数了，之前下官是守备将军麾下副将，后来将军升迁在下有幸跟着一起升了。”

所以，其实城防司守备才是陛下留下的人。

也不好问太多，桑延起身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路过廖冲身边还友好的拍拍他的肩膀。

以后就是战友了。

意外得知城防司守备的身份桑延很是愉悦，去了老兵提的那块地方跑马放松，心中分析如今局势。

朝堂上文官最近都忙着跟贪腐案撇清关系人人自危，阮世昌是个有底线有动力的人估计能牵制前朝好一段时间。那温衡的关注就会偏向自己手上收拢兵权的事。

午后回了殿前司，徐昭一脸欢喜的过来汇报说今日从阮世昌处收了一千一百两银子。足够他预算的采买挑费了。

桑延也有些好奇：“刑部账上一次能拿出许多？”

徐昭告诉她，“是阮大人府上出的！哦，大人刚来京城恐怕还没到阮府拜访过。”徐昭从桌边拿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

“我知道您现在身份特殊，特意为您搜集整理了这京城说得上话的人物及其家族之间的往来。”

接过册子，上面写着《绝密》二字。桑延没忍住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有心了。”

她离京两年中先皇换过一批大臣，后来温衡执政又换了一批。如今这朝里她信息能跟上的确实不多，不过世家大族还是那几个。

这册子不厚，她心里有事也懒得跑了，就近坐在徐昭的长凳一边。

徐昭正在低头写着采办清单，就听到大人问他。

“城防司守备这人你有了解吗？”

徐昭明白指挥使既然问了就不会是想要那册子上写的回答。他试探着开口：“大人要对他下手了？”

桑延：“……”

“就是问问。”

“哦。”徐昭止住劝导的话，露出与刚刚那个老兵一般疑惑的眼神问到：“大人应该见过他啊！当朝武将第一人，您不是还抢了他的位置么？”

记忆中浮现出那个在盘龙柱后面打瞌睡走前还对自己笑笑的憨厚武将。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见徐昭点头，桑延难得有几分尴尬。

上官不开口徐昭也不敢主动问，两人各自忙于手上的事情。

名册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

徐昭立即从凳子上弹起，桑延那半边受力险些原地摔了。

刚进门的阮世昌一脸狐疑看着二人。

扶起上官后徐昭警惕的对阮侍郎说道：“阮大人咱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人你都带走了这时候来要账是不是……不太好？”

阮世昌略过无关紧要的人，直接质问这件事的主谋。

“你把刘华的家眷送到刑部是什么意思？”

桑延看向一旁的徐昭，后者识趣的退出去顺手给二位大人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因为刘华案牵扯的两人。桑延拍拍衣角在地上蹭到的灰坐回长凳上，问向来人：“所以阮大人来我这是什么意思？”

阮世昌大步迈向她，这花了钱的说话底气就是足。

“桑指挥使我可花了一千一百两！请你帮我解决刘华翻供的事情不过分吧？”

坐着的人很是无语，“阮大人一千一百两就想让我替你办事，是瞧不起你还是瞧不起我？”

要是以往阮世昌为了案子肯定是一请再请、一退再退，但是想起出门前父亲对他说的话口风就变了。

他坐到长凳另一边，用胳膊撞了一下桑延胳膊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内涵深意的说：“得了吧桑指挥使，这差事本就是摄政王指派给你的。说起来还算是我接了你的烂摊子。”

看桑指挥使眼中露出惊讶，阮世昌一脸‘果然如此’。继续道：“惩贪治腐是摄政王执政的第一要事，此事若成名垂青史不说天下百姓也会顺应一心。而桑大人唯摄政王马首是瞻，想必不论是谁接了这个案子你都得帮！”

“毕竟——总不能让摄政王第一把火就烧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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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