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债 第6章 第 6 章宠臣

饭厅，桌上早就摆好了美酒佳肴。

百官面前不苟言笑的摄政王正支着脑袋等自己的宠臣。温衡今日心情不错，桑延在政事上的潜力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某些想法应该再按捺一段时间。至少，得等到朝堂稳定。

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始试探有一些超越主仆的界线的行为。

穿着黑色骑装的青年出现在门外，一天一夜未睡还与那些官员斗智斗勇，就算是个武将等松懈下来后也难免露出疲态，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没留神被绊了一下。

“诶！小心。”

原本坐在桌边的摄政王大跨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起，看着青年眼下的青黑也有些怜惜。

“参见王爷。”桑延弯腰欲跪。搭在腕上的手反向用力拦下了她。

“你也辛苦了，这些礼以后就免了！”

一旁布菜的内侍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位指挥使，暗自想到这位在摄政王心里的位置真是与众不同。

桑延还是坚持行礼，“王爷宽厚属下，但是礼不可废。”

温衡就欣赏她进退有度这点，不论何时都不会乱了分寸。拿过酒壶，亲自给她满上。“刘华的案子你办的不错。”

桑延从身上取出刘华的供词和证据交还给王爷：“还是多亏了王爷心怀百姓为民除害，不然那些言官也不会善罢甘休。”

尽管要对言官尤其是要对御史下手是摄政王的意思，但桑延还是贴心的把他的出发点换成了为了百姓。

温衡不喜那些言官久已，只是缺个替他执剑的人。久在边关身边聚集的都是一些头脑简单只会打仗的武将。勤王的时候有多庆幸有他们，执政之后就有多苦恼。

放眼左右，除了桑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琢磨出来他的心思。不仅脑子灵活并且事情办的又快又利落，昨日午膳给的暗示，今□□会就下了定论了。虽然过程鲁莽直白了些，但是恶名又不是冠在自己头上。最多，外界给个识人不清的评价罢了，最好的选择就是最后了结了桑延那就双方都觉得安心了。

要是之前杀了也就杀了，可是自从知道自己对桑延的情感没那么简单，温衡自然要多考虑一番。

习武之人对杀意最为敏感，桑延保持着弯腰低头抬手的动作，极尽臣服之态。

之前那个和善的摄政王又回来了，亲自拉着桑延的胳膊让她坐下，而后让布菜的内侍退下亲自给她夹了一筷鱼肉。

“本王记得你在信阳时就好一口街面上的熏鱼和酒。”

桑延点点头，一边大口扒着米饭一边回道：“信阳特有的做法，熏烤过后的鱼肉别有一番滋味。”

温衡见她狼吞虎咽，忍不住扶额叹息。这么好一张脸，偏偏长在一个糙汉子的面上。

明明在朝上气势逼人，下朝后总是无意对自己袒露赤子之心。这等至真至纯之人，能遇到也是自己的幸事。

他从未有过心悦之人，但大抵再不会有人比桑延待他更为真诚。

温衡语气更柔和了：“有机会去边关，让你尝尝地道的烤羊！”

“王爷去属下就去！”

桑延放下碗，角落里的内侍立马上前换上新碗里面的米饭压的实实的。

这眼力见实在让人侧目，桑延仔细看了他一眼，恍然道：“原来是你！”

温衡随着她目光看过去，疑惑道：“你认识这奴才？”

低眉顺眼的内侍感到一股寒意熟知摄政王手段的他立即跪了下去。

桑延点头，把那日宫道上对方给自已和孙御医准备了马车的事情告知他。最后还感慨道：“原来是王爷身边的人，那有这番眼力就不奇怪了。”

温衡不觉得一个奴才能做自己的“身边人”，不过这人确实比之前那些畏缩的内侍用着顺手些。

“既然指挥使说你不错，那就留下吧。”

内侍这些日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住的磕头谢恩，“多谢摄政王收留，多谢指挥使大人夸赞。”

不管怎么说，好歹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用完膳，内侍奉命送指挥使出宫。

宫道上，内侍又向这位大人道谢。

“若不是大人，恐怕奴才命不久矣。”

桑延停下脚步，刚刚吃饭的时候就发现这内侍对温衡格外害怕。想着王爷的性格，觉得这人的恐惧出现的不明不白。

她问：“王爷虽然御下严苛了些，但也不是弑杀之人。你此番话语可有缘由？”

内侍听了这话浑身颤栗，双腿直直地跪下去，膝盖与厚重的宫砖发出沉闷的声音让桑延听着都疼。

她拉开一步距离，“你这是做什么？”

内侍恨不得以头抢地，但又怕回去被问询。带着求饶的意味说：“奴才该死，不该妄议摄政王。还无中生有，言语含糊让指挥使误会了。”

“行了，我自己认识路，你回去吧。”

不是没看出对方有话要说，但是折腾了两天一夜的桑延实在没心思听人诉苦。这世间苦的人多了去了，她管不过来的。

*

夜里晚风拂动，月亮隐入云中，一阵闷雷过后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桑延从梦中醒来，听着窗外的雨声半晌思绪才回神。掌心按上胸口，感受着里面跳动的存在。低声自语：“您放心，说了护他这辈子都会护着他。”

温衡从七王府搬出去后留下了不少人，带走的才是亲信。留下的这些大多是各部塞进来的探子，知道住进来的是桑延之后，各位大人不仅没撤去人手反倒觉得用处更大了。只等着什么时候寻个错处拉下她。

刚过子时，府内到处一片清幽。偶尔碰到几个值夜的也都伏在桌上打盹。

大门口的护卫看到指挥使这个时辰还出门有些惊讶。他们不知道的是桑延从下午一觉睡到现在，如今不是饿了而是馋酒了。

“去寻把伞来。”

护卫下去后，桑延问另一个，“这京城哪家的酒最好？”

“现，现在么？”护卫看看天色不确定的问。

桑延白他一眼，“不然呢？我站在这赏景的吗？”

护卫扶着刀跪下请罪，随后便一言不发了。

……

拿伞的护卫回来后，桑延接过。留给二人一个撑伞离开的背影。

她对京城吃喝玩乐的地方知道的不多，梦中醒来心里烦闷想找个地方喝酒也不知去哪。只好在街上闲逛，想着碰到哪家没关门的就进去坐坐。

阮世昌从刑部大牢出来，发现下雨了脚步有些迟疑。

下属把自己的伞递出去，“公子先行。”

“那你怎么回去？”

说完，檐下暗红官袍的青年看到拐角处出现的身影，对下属说道：“你回去吧。我看到熟人了。”

随后就扎进雨里，消失在路口。

下属看了眼街面，那边没人啊，不过上官的心意不是他能揣测的，便自顾自撑伞赶回家了。

阮世昌小跑着追上那人。

“桑指挥使请留步。”

不大的油纸伞下站两个人实在有些拥挤，桑延把伞柄往自己这边斜了斜。

“阮大人有事？”

阮世昌干笑两声，“这不是下雨了没带伞？正好碰见桑指挥使——”

桑延冷声打断他，“我可没带阮大人的伞。”

阮世昌被噎住。雨水从他头上顺着脸颊往下流，打湿了大片肩膀。就这副样子，看到桑延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的跟上去。

大半夜的酒馆都关门了，转了一圈的桑延只好进了一家做夜宵的馄饨铺。把伞靠在桌边，她对老妇道：“一碗馄饨。”

身后的人跟上，“两碗！老板一共两碗！”

一屁股坐在桑延对面，手搭在桌上留下一串水痕。

“阮大人有事？”

阮世昌抹了把额头的水，犹豫的开口：“我今天审了刘华——”

“哟，没给人先看伤啊？”

“伤自然也看了，只是……案件方面还有些问题想请教桑指挥使。”他白天才与眼前人在殿前起了争执，如今要说出服软的话来确实不容易。

想到自己有求于人，阮世昌突然站起身深行一礼，“今天是我无知冒进，错怪了桑指挥使。”

坐着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没看向那边。阮世昌真心实意的认错，没等到回复便一直保持着道歉的姿势。

老妇端着两碗馄饨走近，见他们像是有什么误会。

“诶！热腾腾的馄饨来了！”

阮世昌往边上挪挪，让出道。

老妇放下碗却没直接回去，突然跟坐着桑延攀谈起来。平日看着冷言毒舌的桑指挥使居然还应了。

“这雨眼看着要下大了啊！”

桑延：“嗯。”

“要老婆子说这时候也不早了，这小伙子又是淋雨又是道歉的也挺诚心。小夫妻有什么问题回家好好说不行吗？”

阮世昌和桑延同时抬头。

尤其是桑延，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衣服虽然宽松随意了些但是也是男装，半夜醒来半头披发但是确实还有一半用簪子临时挽了个男子发髻。

想着对方是个老人，她没直接掀桌子，只是语气有些不善：“您看错了，我是男子。”

阮世昌赶紧推着老人离开，这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被刚刚那句话打断，道歉也就不了了之了。

两人沉默吃着混沌。桑延不会被些许小事影响心境，阮世昌则是偷偷打量着对面的人。

换下了冷淡干练骑装的桑指挥使看着柔和了一些，披散的头发从肩膀滑到身前，灯下一看确实美的雌雄莫辨。

他正安静欣赏，对面的人突然抬头，眼中尽是冷漠。

“眼睛不要就喂狗。”

“要，要！”被吓到的阮世昌端起碗就吃，嘴里被烫的起泡也不好意思停。

终于，等桑延慢悠悠吃完，要付钱的时候被拦住。

“我来我来。”

生怕桑指挥使反悔，他往桌上扔了一小块银子后拉着人离开了。

此时雨也停了，两人站在大街上面面相觑。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桑延转身就走。

良久，还是阮世昌忍不住说出自己来意，“进了刑部，刘华突然反水说那些证据和书信是他栽赃陷害其他大人的。”

桑延：“所以？”

“所以？”阮世昌脱口而出：“惩贪锄奸是为了还朝堂一片清明，给百姓一个真相。为国为民是我们为官者的本分啊！”

走在前面的桑指挥使突然停下脚步，他立马止住。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她，内心还有些雀跃看来桑指挥使也不全是旁人口中的奸臣。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抬头看着自己的脸，慢慢靠近看的分外仔细。在这昏暗的环境，阮世昌甚至能看清对方长睫眨动的频率。看得人心里慌慌得，他屏住呼吸。

桑延皱着眉，想不通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配了个狗脑子。

“你是怎么进刑部的？”

说到自己的成绩，阮世昌挺胸抬头。

“科考！去年先皇加开恩科头名榜首正是在下！”入朝一年多时间，就到侍郎的位置。除了桑指挥使这种空降的，满朝上下只有他了。

“原来是个书呆子。我不跟呆子讲话——”

桑延的身形消失在阴暗处，阮世昌脑子里还回荡着对方那句“书呆子”。最后被气恼了，还要安慰自己：“她是一介武夫，我不跟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