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债 第5章 第 5 章对峙

狱卒趴在桌子上酒梦正酣，却被敲桌子的声音惊醒。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收住将出口的浑话。

“大人辛苦了！大人这是要回去休息了？”

桌前的人指了指门外，狱卒这才发现天边已经露出白光。

“时辰到了，该去上朝了。”桑延穿的是骑装，并无宽大的袖子可以放些东西。只好夹在指间，在狱卒的恭送声中离开了。

狱卒回到座位上，习惯性要去倒酒，拎起酒壶发现自己昨夜都喝完了。丧气地放回，突然想起什么。惊呼道：“指挥使怕不是在里面审了人一夜？”

顾不上自己酒还没醒，狱卒连滚带爬的往里面跑去。满脑子回荡着昨夜的鞭笞声和哀嚎。

天还没大亮，桑延也就慢慢走到宫门。路上碰到不少眼熟的，大多是站在原地瞪她两眼，也有那胆大的路过她身边时甩甩袖子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

桑亚嗤笑一声，继续走。

“哎呀这不是桑大人吗？真是巧啊！！”一个穿着文官官服的中年人从身后赶上，挡在桑延面前若有似无的拦下她。

桑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您是？”

中年人微微躬身行礼，他是二品照理说应该是桑延给他行礼才对。但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在下是御史台主事——御史令。”

周围路过的官员们脚步都放缓了，好奇这位找桑指挥使做什么。毕竟听说，昨天她才领人抄了刘御史的家，人现在还在殿前司的牢里。

桑延恍然道：“啊，原来是姜大人。”

姜御史疑惑，“指挥使知道我？”

把指间夹着的文书展开，对着刚从东边露面的太阳，桑延指尖在供词上一句句划过。

“哦，这里。御史令——姜逊。御史刘华是你的直系下属。”

姜御史干笑两声，“这是？”

“刘御史的供词啊！姜大人要不看看？上面还提到你了呢。”说着她真把带着刘御史手印的供词递给姜大人。

姜御史的视线在那签名和手印上晃过，“桑大人说笑了，既然大人说这刘华在供词里提到本官，那本官更要避嫌了。”

说罢，又好似闲谈一般说：“刘华此人，本官虽与他只是公事上接触过。但也觉得他机敏有余，只是为人首鼠两端。所以他说的话不可轻信。”

“原来如此。那”桑延把供词折好又变成一掌大小的纸张夹在指间。

“时候不早了，桑某就先行一步了。”越过面前人，自顾自往朝会的殿去了。

摄政王持政便不能算做早朝，于是便在从前早朝的殿旁找了个差不多大的算作小朝会用。

昨天到的晚，她到殿上没一会摄政王就到了。今日桑延进殿的时候里面人是昨天半数，原本有些商讨声，一回头看到她来了。各自噤声神色各异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除了一个人。

昨天指责桑延未穿官服的那位文官留在原地，等她走近后果然又开口了。

“桑大人的官服还没送到府上吗？”

桑延歉意的笑笑，跟昨天比起来态度很是谦卑地说：“昨晚抓了个要犯，我这连夜审问倒是没来得及回府。”

“所以桑大人真的刑讯了刘御史一夜？”

说话的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人。

桑延抬抬下巴，“你哪位啊？”

“在下刑部侍郎阮世昌。”

桑延挑眉，这是御史台把她的作为告到刑部了。本朝法令官身不上刑，这是在等着她呢。

“阮大人若是要参我，等王爷来了再说也无妨！”桑延站到武将那边，朝被自己挤走的第一位颔首道：“不好意思挤挤。”

身穿软甲的将军不愿掺和到这些事情，索性站到柱子后面当摆件。后面人见他没发话也都默默后移一位腾出位置。

“摄政王到！”

桑延敛眉垂眼站在首位。

摄政王坐在高位，扫了一眼下方蠢蠢欲动的言官。最后还是决定给自己宠臣一个辩解的机会。

“没精打采，昨夜做什么去了？”

这话没指名没道姓，可众人就是朝前面那人看去。

桑延识趣地站出来，“禀王爷，臣昨晚彻夜查案。唯恐耽误了今日朝会，好在天不负我在今早拿到口供。”

两人之间的习惯，从前在军中时桑延只要是双手合在一起，神情肃穆不是有外人就是有正事，若是半眯着眼睛，一脸不屑那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温衡知道，她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内侍从桑延手上接过供词想呈给摄政王过目，结果上位者挥挥手，示意直接给百官们看。

手掌大小的纸张摊开后有桌案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以刘御史的角度自陈这些年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事迹。还有好些个往来官员的名字在上面。就连御史令姜逊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他在宫门处遇到桑延就知道自己名字在上面了，此刻倒是按捺下去没有反应。

之前跟刘华一起在宫道上议论桑延的那几个小官的名字也在上面，忍不住跳出来指责她公报私仇。

“指挥使抓人无非是因为刘御史私下议论大人出身，我等不过是附和几句如今都被扣上同党罪名。这不是公报私仇是什么？”

“桑大人去抄家拿人时既无诏令也无证据，就凭你一句话就抄了当朝御史的家！这是何等的狂悖啊！！”

“我朝律法，刑不上官身。听闻昨夜殿前司大牢的哀嚎声方圆几里都能听见！我等要先参桑大人目无王法的罪名才是！”

……

温衡倚着座位把手，冷眼看朝堂之上叽叽喳喳的，跟在街口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次言官们针对的对象不是他，而是桑延。

桑延以身入局，换他置身事外。这等行为，怎能不让他感动。

看供词上出现的人名都出来的差不多了，温衡冷声道：“好了！”

吵吵嚷嚷的一群官员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大殿上，上面坐着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他们参的是摄政王亲信。

突然又噤若寒蝉。生怕自己是下一个“殉主”的人。

阮世昌终于等到个节点能插进去，隔着中间几个人。他弯腰行礼，“王爷，臣想先问桑大人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问吧。”

桑延眼下青黑，略显疲态，但上扬的眉眼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

阮世昌怕隔得远了对方听不清还特意走近几步，“桑大人。”

对方倨傲的点了点头。“王爷让你问就问吧。”

“在下是刑部的，不管私怨只问法度。敢问桑大人传闻是否属实？大人无凭证就去拿人？还对御史用刑屈打成招？”

或许是因为摄政王让自己问的，阮世昌见桑指挥使听到自己的问话虽然皱了眉头，但还是一一回应了。

“第一，我抓人是因为王爷特权监察百官，先斩后奏。别说我只是抓了他，就是杀了他也不犯国法。”

桑延看着这个被推出来马前卒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说供词是屈打成招的难道这个也是我凭空捏造的吗？”

阮世昌看她从衣服袖口和护腕中间的缝隙又掏出另外两张写满的纸张。难怪之前的供词只能拿在手上。

“这两张呢，是刘华口述的与供词上面官员往来交易结党营私的细节，以及他家中藏匿的书信和宝物的位置。”

她单手举起这两张铁证，斜睨着刚刚慷慨陈词的几位言官。语气漠然：“诸位若是不信可以传阅。不过我进宫之前已经派人去取了。想来也快到了。”

阮世昌一看那几位脸色登时就煞白的，心里也有数，打算散朝后一起带走办了。不过，“虽说如此，但按律桑大人还是不能对御史动刑。”

桑延：“刘华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带罪之身也算官？”

阮世昌：“大人刑讯他之时还未定罪。”

桑延无语：“不刑讯怎么定罪？”

阮世昌坚持道：“不定罪就是官身，官身就不可刑讯。”

两人有来有往僵持不下，殿内飘荡着桑延气急败坏和阮世昌心如止水的声音。

最后还是内侍来回禀说宫外桑大人的麾下来送东西。两人一齐看向摄政王。

温衡抬手，“带上来。”

阮世昌原以为一个御史，再贪能贪多少？几百两，几千两顶天了几万两就够普通人几辈子花不完了。等到那几十万两的银票和两大箱金银珠宝抬上殿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界小了。

百官也被震惊到了，朝上顿时炸开了锅。这刘华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谁能想到私下里攒了这么多金银呢？

摄政王更是脸色阴沉，看着山雨欲来。

桑延瞟他一眼，心里对温衡的演技很是看好。明明今晨天还未明自己便将个中详情送入宫内交由摄政王定夺，对方现在还能坦然摆出一副震怒的模样。

她抓起一把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任其从手上滑下，言语感慨：“当初我在西南落草为寇，都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珍珠。”

“如此看来，当官比劫道挣得多啊！难怪那么多人终其一生挤得头破血流就为了做官呢！”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的都羞臊了面皮。他们昨日虽然碍于摄政王之面没有表示什么，但私下里免不了对这个新上任的指挥使有些议论。尤其是出身这块，几乎没费什么心思就挖出对方的履历。

原来是个山匪，被摄政王招安之后跟随在王爷身边做个护卫。勤王夜为摄政王挡了一箭才混了个如今的指挥使官职。

就是这样一个他们瞧不上的人，说出了“官比匪还黑”的言论。

桑延一句话把他们都骂了，关键他们还无从反驳。

阮世昌问心无愧，视线从忽然气短的诸位大臣身上略过。心中叹息现在当官的有几人还有那鸿鹄之志，廉洁之心呢？

说话的人不知道自己话引起多大的反应，她一手拿着刘御史的供词一手随意的在珠宝堆里搅和，好像是随口一说。

“在这些面前，阮侍郎还觉得刘华不该打吗？”

阮世昌也有些语噎，但还是纠结：“可是，律法——”

桑延突然抽回手，将供词拍在扣上的珠宝箱子上。转身朝摄政王跪了下去，言辞恳切：“臣恳请王爷重修律法，重整朝纲！！”

殿内回荡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本朝的律法还是太祖时期修订的，当时苛政时兴太祖才会主张施行仁政。如今时过境迁，天下太平怕是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依臣所见那套律法未必适合现在的大魏。”

这话一说，所有言官都跪了下去，高呼：“王爷，不可啊！”

武将们高高挂起，反正他们皮糙肉厚。若是能看到那些趾高气昂的言官挨揍，只会乐见其成。

“刘华此类毕竟是少数，若为他重修律法未免有些夸大。”

“桑大人为国为民，用心良苦。可也要考虑如今朝堂形势严峻，人人各司其职实在是抽不出人手。”

“王爷向来圣明，还请王爷三思啊！”

说到最后终于统一口径，低头高呼：“请王爷三思！！”

温衡看着往日多嘴多舌的人臣服脚下，手忍不住摸了摸身下的金色座椅内心畅快。桑延上朝的第二天，这些文人的口风就都变了，再不会抓着他是如何上位，太子要不要听政这些事来烦他。

只是不知桑延为何突然提出重修律法，此前并未与他通报。

凡事过犹不及，温衡思忖道：“如今朝堂不稳，重修律法不宜操之过急。桑延惩贪有功，功过相抵本王也不再赏你什么。刘华贪污案暂且移交刑部，就由阮侍郎接手。”

“今天就到这，都撤了吧。”

众人各怀心思往外走，桑延提议没被采纳有些不快。一拳打在盘龙柱上，没敢用内力怕震碎了赔不起的后果就是磕的她骨头疼。

躲在柱子后方闭目养神的武将被惊醒，恍然道：“散朝了啊！”

说完朝桑延笑笑就走了。

有人猜测，摄政王是不是因为这位桑大人蔑视法度而不喜，所以才把案子转交给刑部。

这想法还没持续到殿门口，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内侍打破了。

“桑大人，摄政王留您用膳。”

瞧瞧！这哪是失宠的前兆，同样都是上朝，人家殿前站完了就直接去吃饭。而他们还得回去仔细核查跟刘华是不是扯上了不该有的关系。

阮世昌今天被桑延的那句“官比匪黑”震惊到了，更惊讶的是满朝官员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反驳或者是自证的话。所以尽管刘华的案子是他单独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也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出身世家，二十岁就坐到侍郎的位置谁听了不说一句年轻有为。可是今天他却迟疑了，自己当官究竟是为了什么。为民请命，惩奸除恶是他入仕的本心，刑部是他的首选，可是来了之后却从未接手过正经案件。文档室的无头公案、悬案累积了无数，上官只说放着放着就没了后续。

出了宫门，候在那里的殿前司侍卫立马拖着人上前。两人拖着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刘华奔向来人，不管身后刘华的双腿在地上划出两道粗长的血痕。

“阮大人留步！”

刚出来的官员也都停下脚步，只为了看一眼这是谁，是活着还是死了。

侍卫停在阮世昌面前，一手抓着犯人披散的头发露出正脸——正是被定罪的刘华。侍卫一脚踩上刘华的断腿，原本昏迷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侍卫把抓着头发的手松开，那脑袋立即就垂下了。

“大人有令，把罪犯刘华活着交给阮大人。”

两人松手，失去支撑的刘华向下滑去。

阮世昌赶紧接住，生怕再磕一次人就真的死当场了。

浑身血迹但是偏偏脸上没有一点伤，下属为了证明人送过来的时候还喘着气，当自己面踹刘华那条伤腿。桑延这个人，怕不是早就料到了摄政王会把这案子移交出去。阮世昌心里有些沉重，不知道自己接下这案子是对是错。

“麻烦去刑部通传一声，带担架过来接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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